看见,无法想象那样潮湿的小城,是怎样下得那样描述中的像棉被一样的雪。
朱何收拾着行李,那时渝州还没下雪,渝州的冷天就永远都是黑压压的昏黄se厚云,牢牢盖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拖着行李,准备坐上火车去俄国。
但还是在火车站里,见到了他,见到了龚谷光。
在火车站里,穿得厚厚的灰色棉质大衣,本来身材修长的朱何现在也看去有些臃肿,红红的脸蛋,再配着一呼一吸地哈着热气,有些可笑。
“真的走得这么急?”龚谷光把肩上的包递给朱何。
“是啊,那边一直在催。这次真的要走了,记得要想我。”朱何冲龚谷光笑笑,明朗的面部线条在他脸上配着这幅场景,任何人都不会忍住不心动的。
“那我结婚你就来不了了?”龚谷光站定。
“嗯。”朱何还是笑着,火车鸣笛,就要开走。
犹豫着,朱何想了很多,清了清嗓子,“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之后都不会再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朱何还是笑着看着龚谷光,他包里有两张票。
他随时都可以走的。
要不要呢?
告诉他吧
回应他吧
以他炽热的方式
哪怕是把他束缚住
纵是飞蛾扑火,他也甘之如饴
可以说,他早已贪图这场祭奠,
苦久。
他知道他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龚谷光没有看朱何闪烁着的眼睛,而是拍拍他肩上的背包上的灰尘,“火车快走了。”
一霎,朱何的花了漫长季节编织的梦,碎了一地。
朱何笑了,摸了摸自己高挺有些泛红的鼻尖,“那到了我给你写信!”
“好!”龚谷光笑着回答,道得坦荡。
“那我真的走了?”
“一路顺风。”
分寸在两人之间显得微妙而界限明晰,有些东西是不应该存在的。朱何拖着重重的行李箱一步步走远,冬季的风灌满他的灰色大衣,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加快了脚步,登上火车。
火车上没人知道这个外国面孔的男人,为何不停地流泪。也许是不舍爱人,也许是思念故乡,但大家似乎都默认这是司空见惯的,没人开口。
只是等到开到车窗外第一片雪花落下,朱何才不得不接受,自己好像真的走远了。好像在那个总是阴雨的小城,很少下雪。也从来没和光看过一次。
窗外的雪花就这么自顾自地下着,下了又化,化了又下,化成水又结成冰。直到车窗的边缝上也堆得越来越厚,把车窗外的世界只留下一小块白茫茫的景象,留着能看到外面的似乎永远都是这般模样的荒漠。
夜晚的车厢已经变得很安静,只剩下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看着现在窗外也许原本就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景象,但只是现在才有人涉足,似乎才被发现显现在他的眼前一样。
漫长的冬季一直盘旋在朱何的头顶上空,在国外,时间似乎凝固住,雪花从未消失过,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茫茫雪地上行走,在没有标志物的一片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但整个过程中没有光,朱何去的城市,总是大雪天,总是很冷,每晚总是要靠喝点酒才能睡着,有时候再次醒来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哪条大街上,但是醉了就能看到光了。
哪怕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鼻青脸肿,不知道被哪条野狗咬的,但没有光的日子里太难挨了。一定得靠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的大脑,偶尔能看到光就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骂着自己怎么又喝得酩酊大醉,不要再这个样子了。
朱何每次都满嘴答应,答应着他知道那个不会出现在面前的人,每次都是。
朱何总是会想,如果龚谷光遇到这件事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办。朱何就这样不自觉地、慢慢地变成了他的样子,哪天等朱何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时,也只是会心一笑,在外国用着中文一遍又一遍地对不在身边的人说着情话,没人知道那个古怪的人在说些什么。
留学期间,朱何不时也会收到龚谷光的来信。
他也在遵守着他的承诺,不过里面大多都是一串晦涩的算术符,或者加几个小字在信纸底下;有时则会是在明媚的夏天留下的一张照片;偶尔才是龚谷光文字并不多的书信,信里问候着朱何,简扼明要地说着自己最近发生的事。
朱何都有好好收着,像宝贝一样珍藏着,只会在很想很想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一看。
他怕自己会一下子心软坐上火车就回去。
直到有一封信件的送来,这次,里面装的是喜事的请柬,龚谷光婚礼的正红色的请柬和夹杂的几颗红色包装、看起来就很甜蜜的硬质糖果——喜糖。是的,光不久就要结婚了。
朱何这次甚至都没拆开信封,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就随意放在堆满草稿的桌上,似乎应该是过不了多久又被风吹到到角落,落满灰尘。
信封开始染上时光的烙印。
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除了枯燥晦涩的公式,其余粘腻的思念,朱何没写一字。知趣地退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光的身边,他不敢贪心的。
以前每次看到龚谷光,朱何多么希望对方只是新罗西斯克海港的水手,自己只是站在岸边挥着手帕的爱人,每日只是盼着水手的早日回来。而同时,朱何也无比清晰地知晓,自己认识的龚谷光只会是那艘舰航的船长,绝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而靠岸。
而自己,也不是岸边的情人。
似乎也没过多久,只靠信封联系的日子也要结束。
在这期间,龚谷光结了婚,生了对双胞胎。
离开的时候,朱何一封信也没拿,只是带着他新的学历和头衔搭上火车,干干净净地回去,仿佛真的就是干干净净地离开那个全是漫天大雪的地方,回到那个有梦里那个人的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