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之际,傍晚天空的独特色调让人联想起大海,随着光的离去逐渐变得幽暗的海面,海面下通常是波涛汹涌,危机四伏。
无用斋的大门从来不锁,但是只有到这时候,它朱红色的大门才会打开,天聋地哑踩着梯子点亮了大门旁边的两盏灯笼,灯笼一黑一白,里面的蜡烛却都是红色的,悬在两边一暗一明,配着白玉台阶,总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被织女强迫着化妆、换上红色新装的七月正坐在无用堂内,双手撑着白玉长桌,心不在焉地看着旁边香炉里面的香烟飘起来又散去。
织女进来后看到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笑:“斋主穿这衣服极好的。斋主大约是素雅惯了,所以自己看着不自在。我不久前也做过一件红色衣服,不过可惜没能得见它穿在人身上的样子。能压得住红色的人很少,我当时制作的那件衣服样式还挺挑人。”
这件衣服肩膀很开,可以看见露出来的锁骨和她的肩膀,右眼下泪痣使得这件衣服的主人,即使不说话都带着几分风情,借得晚霞三分意,染来唇上一点红。
看着面前人给她的感觉,织女将七月掉在耳边的头发弄上去:“那件衣服取名叫‘桃夭’,跟你这件‘于归’出自一首诗。”
她用那件衣服换取了一个离开鹊桥的机会,桃之夭夭,逃之夭夭。其实也不完全如此,她只是缝制那衣服的时候,脑海里全是自己在凡间出嫁那天的场景,正好应了这首诗。
“咯咯咯,他大爷,果然了不得,您还给衣服取名字啊?”一旁的芦小花忍不住吐槽,却被地哑狠狠掐了一下它的鸡冠,芦小花一翅膀地拍了过去,“他大爷,咯咯咯咯,干啥呢干啥呢,你个小丫头跟着七小月啥都没学好,就学会了欺负本大爷是吧?”
“我自己做的衣服,每一件我都会给它们取名字,有时候自己想,有时候从凡人的诗歌里取,”织女无视那边打闹的天聋地哑和芦小花,凝视着自己的作品,“我有时候就觉得,神也好,人也好,妖也好,我们的生命跟衣服挺像的。”
这种以物品寄托情感,进而感悟生命的方式,七月是理解不了的。这个世界人族一世百年,神族妖族却有上万年的寿命,七月作为凡人活的十八年里,遍历命途凉薄,每天都在为了生计发愁,从未对任何事物上心,弹得一手好琵琶只是因为那个能赚钱,会雕些东西只是因为她弟弟活着的时候也喜欢雕刻。织女的这席话让她忽然想到了之前来听过自己琵琶的一个客人说的——世间乐器万般,动人心弦者,非乐器也,情也。
织女大约就是寄情于物的典型。只是这种华丽的衣服,七月很少穿,此时此刻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像针扎似的让她难受,但见织女很高兴,也就没有扫织女的兴致,转移了话题:“这衣服倒是合身……织女费心了,只是织女是怎么知道我尺寸的?而且这织衣服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毕竟,七月从进无用斋到现在也才两天不到,而且也没见织女量腰围什么的,织女一上来就给七月套上一件合身的衣服,如果不是早有准备,那也说不通。
“斋主有所不知,我量人体围不用尺,只消看那人一眼便能了然于心,”织女说话时望着七月双眼,端庄中带着几分神仙特有的傲气,银河簪散发着淡淡的光,温和的光流到搭在身前的双手,于她指尖开出一朵朵巧花,“我之所以叫织女,正因为是那个世界擅长女红的神仙。我首先是神仙,其实才是擅长女红,而神仙织东西的速度,不是凡人们可以比的,莫说斋主已来了两日,若有天梭在,一盏茶的工夫,我也能织出一件上好的衣服。”
轻柔的话音落在七月耳畔,叩响七月心上的门,七月点点头。相比之下,七月这个世界的神灵就像是个笑话,不造福苍生就罢了,法力除了用来压榨下界生灵,也就没有别的用处。
月上柳梢头,无用斋始终是一片冷冷清清,并没客人来,打闹累了的芦小花和天聋地哑在角落里睡着了,织女一言不发织着手里的东西,那是很普通的布料,也不能发光,七月手撑着下巴点点头,尽力不让自己睡着,想着找点事打发时间:“……织女,不如跟我讲下你们那个世界的事。”
“我吗?”织女被突然出声的七月吓得针扎破了手指,将手上血珠吸吮干净,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呼了一口气说,“也行吧,不过我很多时间都在织女宫,知道的可能还没太白金星多。斋主权当故事听吧。”
七月点头,她想听那个世界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在蓬莱就经常听白泽讲,老实说,她对那个世界挺感兴趣的。
远处的织女起身,从八仙桌走到了白玉石长桌后面,拎着油灯,坐在七月身边:“既然斋主早上刚提起罗刹,我就讲一下罗刹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