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街这个点也没什么人了,更何况下着小雨,街道左右两边的小食店铺也都关了,只剩对面卖小糖人的还开着,店主是个带着玳瑁的狸猫妖老爷爷,正坐在屋里的摇椅上打盹。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街道,七月刚跨出门,便见无用斋台阶下蹲着两道矮小身影。
织女正和一在台阶上的乞丐聊着什么,见七月来了,起身。
“斋主,我进去给她拿点吃的。”
无用斋外台阶湿漉漉的,屋檐落下的雨滴顺着台阶一级级流向街面,过路的马车碾过马路,滋滋作响,带起水花,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拉车马的马蹄也和着节拍踩水,马车声随着不断落下的雨水消失在视野,空留下地面的水痕难平。
而坐在台阶上的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湿透的脏薄衣服黏着她身体,像是糊在纱窗上的一层纸,挡不住往屋里灌的风,乞丐冷得发抖,却仍旧背对着七月坐着,看不出是男是女。
七月收回有些空落落的目光,点头。
雨,依旧下着。
织女进去有一会儿了。
乞丐搂着自己身体,朝七月的方向微微转了下,七月没有靠近乞丐的意思,乞丐突然就朝她撞来。
七月侧身躲开,这乞丐却是冲着七月手里的糕点来的,眼疾手快抓了两个“辣喉膏”就往嘴里塞,说迟时那时快,七月松开伞,反手就是一掌劈到这乞丐的后脖上,乞丐身体没扛住,被裹着的小脚,往前走了两步,将喉咙里的辣喉糕吐了出来。
那半大点的辣喉糕,被七月一掌从喉咙里打到地上,甚至还是完整的,这乞丐竟然都没有嚼碎便将这辣喉糕咽了下去!
雨水打湿七月头发,顺着头发划过七月的脸,连她睫毛也如同屋檐似的滴水珠,七月冷眼看着这乞丐,雨水敲打在七月□□的肩膀上。
红色的辣喉糕掉在台阶上,很快就被雨水淋了个透,开始变得软软的。乞丐却仍旧想捡起来吃,不管不顾朝那糕点爬去,动作幅度太大甚至还甩了七月一身水,眼看着乞丐马上又要碰到辣喉糕,七月索性一把拎住乞丐的脖子,不顾自己的喉咙还没好,沙哑对着乞丐吼。
“那是辣喉珠!不能吃!”
那乞丐不顾七月的话,宛如拉车的马一样往后蹬着自己小脚,手却始终向着地上的糕点,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绳子,带着绝望的吼叫:“饿!我饿!我饿啊!”
听她说话,七月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乞丐还是个女的,虽是个女的,力气却不小,加之几人都在台阶上,七月站的位置甚至还下面一点,所以看着她蛮高的。拉着她脖子后的衣服,七月不算轻松。
场面有些凌乱。
无用斋对门的那个摇椅上的狸猫老爷爷,甚至还将自己的玳瑁眼镜放低了,一副看稀奇的模样。
终于拿着东西出来的织女,也对眼前这场面始料未及。
几人来到无用斋的屋檐下,乞丐吃饱喝足之后才开口说话,因为这乞丐实在是太过蓬头垢面,七月不听她说话都不知道这个乞丐是个女的,乞丐吃饱喝足之后,抛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露出脸,七月这才发现,这女的长得其实还挺眉清目秀的。
女人自称是岭州的难民,叫张至真,村里泥石流,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织女听见这话,满脸悲悯,给女人披上了她刚刚拿出来的衣服,又拍了两下女人的肩膀,而另一边浑身湿漉漉的七月,听见这话,神色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岭州……岭州……
织女忽而问道:“斋主,你好像也是岭州人吧?”
“是,”七月目光暗了暗,不怎么愿意提起那个地方,含糊一句,“岭南古邺城。”
“如果不是为了回来找我儿子……”女人抱着合拢的双腿,怅然坐在屋檐下,借着无用斋的灯笼,可以看清她身上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女人没吃辣喉珠,说话的声音却还是略带沙哑,“我早就死在那儿了,不死在那,也早死在路上了。”
这话倒是不假,正逢乱世,饥荒、疾病、战乱,还有神族横行霸道,一个个横行在世间的夺命镰刀,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跑过来,得躲这些东西,还得防着活人,谈何容易。
雨依旧下着,哗啦啦的雨声像是想冲刷人世间所有疾苦,那软软的辣喉糕也被雨水冲成一块一块地往台阶下流去,两把伞停在无用斋屋檐下,盖住那盘辣喉糕,织女像是叹了口气,眼角拉长的红像是晚霞:“哪怕十月怀胎离了体,为娘的心也始终在孩子身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听闻织女的话,七月收伞的手一抖,可怜?可恨才对?侧身用伞盖遮挡了一下自己的脸,随后将伞靠门边,自己则是搂紧手臂,没接她们的话,紧闭双唇,眼神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外面的街道。
这雨就像世事一样无常,方才小了一点的雨,此刻又如同倾盆似的往下倒,淹没了路边野草,冲刷着街道。街道对面屋檐下的灯笼随着风摇摇晃晃,发出昏暗不明的光,密密麻麻的雨帘模糊了视野。
雨声依旧在众人脑袋上响个不停,屋檐的雨像是流不尽的长河水。张至真不识字,应该也没来过这里,没认出来这是无用斋,要是知道这是无用斋,恐怕也不敢这么随意地跟两人谈话。
坐在屋檐下的张至真也是苦涩一笑,拿起面前的半截胡萝卜咬一口,纵然身上狼狈,眼里也是带着光:“是啊,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回去找他。我们一家子……病的病死,饿的饿死,要不就是被神仙强拉去,再没回来,连我夫君也是替神族养马被马踏尸骨难找……到如今,落得我冷冷清清,孤寡母子二人,我儿子只有我了,我也只有他了。”
这个世界的神灵,与织女那个世界的神灵,终究是不同的。
莫道眼前人苦,更有苦过眼前人者。七月这样想着,张至真大约是因为太久没跟人说话了,话有点多,转而用瘦骨嶙峋的手对着远处的七月比画,眼里闪着光,忽明忽暗,连脏兮兮的脸的法令纹也带上温柔:“我儿子和你差不多高,但比你要瘦一些。”
七月:……
坐张至真身边的织女,掩唇一笑,挪开自己的手,起身挡在两人视线之间:“有个人相依为命,总归是好的。”
张至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