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子卿没想到的。
蓬莱岛上一个多月,对应这么一个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却能对自己的过往守口如瓶。
七月笑了笑。
“叶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已是舍身难报,我当时虽然年纪小也没人教过我什么道理,但不能得寸进尺我还是明白的。”
马车里越来越冷,甚至靠近窗口的地方都结水珠,叶子卿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眉头微皱,头一偏,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些什么,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心口也有些疼,他将烟杆转了一圈,继续啜了一口烟。
“七姑娘高兴就好……在下还是那段话——七姑娘要是愿意,在下可以站在七姑娘身边,七姑娘要是不愿意,在下可以跟在七姑娘身后。”
他忽然觉得,面前的七月,和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女孩骨子里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长大了,变更好看了,话少了,性子冷了,哪怕穿一身红都盖不住她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韧性好强,像是荒原上的野草,历尽岁岁枯荣,野火烧不尽。
空气中漂浮的不是难闻的烟草味,而是草药香。
七月注意到,叶子卿直到现在手都还在抖,心觉自己果然不该多说什么,这诡异的气氛让七月如坐针毡,为了不让这气氛持续下去,七月轻咳两声率先开口转移话题:“那……叶先生……你刚进去戏楼,可有什么新发现?”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叶子卿又恢复成那油腔滑调的样子。
“有,在下发现,在下与七姑娘分别片刻,就甚是想念。”叶子卿的脸隐匿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中,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病态,可纵然如此,他嘴上还是不饶人,甚至对七月眨了一下右眼。
七月见怪不怪扫了叶子卿一眼,觉得面前这狐狸不去帮月老传授恋爱宝典真是可惜了,沉肩:“叶先生要不说这话,我倒觉得,叶先生对我还有几分真心。叶先生若不想说,也不必来这套。”
言外之意,你还没我坦诚。
这话一出,叶子卿眉头有意皱起,烟杆停在嘴边,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七月不由怀疑叶子卿又在憋大招。
实话实说,叶子卿的确很好看,无论是之前的人形也好,还是现在这有耳朵和尾巴也好,都属于夹杂着病态和贵气的美,很容易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睛,但那是不说话的时候,一旦叶子卿开始说话做动作,七月就怀疑他耍流氓了。
最后一个烟圈散去,坐在对面的叶子卿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发现,暗阁里没人,如果不是我们多心了,只能说明那人趁机跑了……”
听叶子卿都这样说了,七月也明白多半人是跑了。
顿了顿,叶子卿将手里的细烟杆转一圈变回扇子,展开扇神秘一笑:“不过我们也没白跑一趟,在下给他们留了礼物……”
礼物?七月心头一动,面对着大尾巴狐狸,总感觉叶子卿没干什么好事。
坐在对面的叶子卿,眼神停滞在空中,随后光从眼里一闪而过,眉头微皱,右手执烟杆,左手掐起指来,叶子卿的手指很修长,指甲是有的但也适中,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叶子卿不正经的气质一扫而空,哪怕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也盖不住他那股严肃劲。
七月对叶子卿这状态也不是第一次见,虽说叶子卿平时不正经,但真认真严肃起来,那也是不敢随意惹的主,七月也不打扰他,就静静看着叶子卿掐指算。
好半天叶子卿才神色凝重地开口。
“奇怪,怎么会……”
没说两个字叶子卿又把嘴闭上了,仿佛不相信这个结果,又掐指算了一道,这道算完叶子卿是直接看着左手沉默了。
“算出什么?”为了避免叶子卿继续这样下去,七月还是决定先开口打破这场面。
叶子卿收起手掌,红色眼眸带着不解:“若有算出什么倒是好事,只是在下连起两局竟都是人遁局。”
“哦?叶先生的奇门遁甲,不是岛主吩咐一个叫鬼谷子的老爷子教的吗,据说可以上测天界神灵,下晓幽冥鬼事,中知人世祸福,也有看不出的事?”七月问,却又觉得当着叶子卿的面,直呼他师父玄鸟凤凰的名讳不好,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叫法,索性叫了岛主。
回答七月的语气却并不轻松。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本身就不存在能预知所有祸福的术数占卜,教在下奇门遁甲的那位鬼谷先生,也遵从人遁其一、天机不可泄露的原则,于奇门遁甲一千八十局中,设立了三十六个死局,统称为人遁局,逢之则事关天机不可测。”
颠簸的马车车厢里,叶子卿的语气压了下去:“在下想不通的是——在下仅仅是想知道戏楼中那人的身份,如何也成了天机?”
“换个方向想,或许所谓的天机不是怕叶先生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许指的是那个人,”七月听着窗外的风声,马车里淡淡的草药香将她裹挟,她静默的眼带着些许疲惫意,“我总有一种预感,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大手,在推动着很多事情,也在将我朝另一个地方引导去。”
“那大概是老天爷将七姑娘往在下这里引导吧。”叶子卿无奈展眉,啜了口烟,烟圈随着冷空气往上飘,半不正经。
万籁俱寂,夜风裹挟着冷意穿过街头巷尾,天空像是未经雕琢的墨色宝石,阴沉沉的,月亮雾蒙蒙地在云层后睡觉,仿佛什么也叫不醒它,连街道上的石头都带着寒气,两边的树叶更是裹了一层霜,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铜锣声打破这片寂静,打更的小厮边敲手中铜锣,边撕裂嗓子吼:“日出东方,阳气蛰伏,寅时到!”
这声音不大,说话间吐出的热气倒是肉眼可见,可这点温度,还是不足以让小厮身体暖和起来,他只能加快脚下的步子,加紧手上的动作,时不时哈口气暖暖冻僵的手。
小厮抬头看去,十里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了,朝自己驶来的马车也是逃命似的跑,蹄子甩得快要飞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有急事还是这马也被冷得想暖暖身子。
七月放下小帘,侧回身见自己脚上正趴着一个毛茸茸的生物,这生物还蹭着她腿,发出黏糊糊的叫声。
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