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
七月觉得自己可能是酒意未退，再三揉了下眼睛，才敢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不确定地问来人。
蓝白色的身影点点头。
凭空出现在七月窗前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周生生回忆世界里的灵。只见他依旧是半透明、偏袒右肩，脚离地好几寸，银白色的瞳孔望着自己，脑袋上的树枝倒是很茂密，被窗口的风吹得身形不稳、左右摇摆。
七月转回床头披起外衣，才慢慢朝灵走去。
“周生生死了，我还以为你最后一点残念也早就离开了她身体，化为草药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能直接在外面化形？”
毕竟，灵早就化为草药了，面前的灵不过只是残留在周生生身体里的残念，根本就没什么大法力，只能待在周生生身体里，要是这点残念都能在周生生面前现形，周生生也不至于来无用斋了。
提起周生生的死亡，灵仿佛也没觉得多感伤，眼眉弯弯，说话仍是奶音，首先回答了七月后面一个问题：“说起来，多亏了那些香火……我一直待在小结巴的身体内，倒替她受了那些香火，如今法力开始恢复，也能出来显形了，只是维持不了多久。”
这个回答让七月五味杂陈，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周生生临死前都还想见一面的人，穷尽了周生生的一生，也未能找到他，却在周生生死后，那个人出现了。
停住脚步，七月抬头，见漂浮在她头顶上方的灵，半透明的身子，银白色瞳孔，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草药香，干净得不似世间俗物。
灵对着七月一笑，飞低了些：“至于我，是来了债报恩的。”
“报什么恩？”七月退了两步，握紧身上披着的外衣，满是不解。
灵飘着又离七月近了一点，周身的光芒温和而带有暖意，银白色的瞳孔仿佛透析了一切，窗口的风吹得灵的话语缥缈不真切。
——“我原本以为，斋主不会将我的话转告小结巴。”
七月默然。
想当初七月正打算离开周生生回忆世界，突然间世界崩塌、天书沉睡，灵就出现在她面前，告诉了七月一切，又拜托七月带两句话出去给周生生。
——“小结巴，我一直在你身边，很抱歉你受欺负时没能亲自保护你，你去海边时也没能亲自拉住你，但我也很庆幸，这些我抱歉的事都有别人做了。”
——“我和芸芸众生一样爱你。”
这两句话，七月是一字不改转述给了周生生，只不过是在周生生起身离开后，周生生正要出无用堂，七月才开口说的。
她确实纠结，也想过要不要告诉周生生这两句话。
周生生来无用斋的心愿，是想见灵一面，而天书和七月进入周生生的回忆世界里走了一遭后，才知道周生生见灵一面的代价，就是让地界的草药全部失灵。
这不只是周生生一个人的事，更意味着要是周生生的心愿成真，天地间好不容易有的草药，会化为灰飞。三界之内，还是只能靠着神族治病，到时候别说是推翻神族，哪怕能推翻神族，也不敢推翻神族。
站在苍生的角度来看，周生生的愿望是不能成真的，也不能让周生生的愿望成真，除了七月行使权力取消和周生生的交易外，就只能让周生生主动放弃。
周生生既然投入心血去研究草药，如果得知见灵一面的代价是让草药失灵，周生生极大可能不会同意，如果七月转述了灵的话，告诉周生生灵的心意，周生生就很有可能会一时冲动想与灵见面而同意。
站在苍生的角度上，七月不能做这桩生意，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周生生主动放弃，不转述灵的话。
可是七月没有这样选，她还是告诉了周生生。
如今出现在七月面梦的灵，就是因为这件事来报恩。
思及这点，七月将衣服攥得更紧，抬眸扫过灵，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剥夺别人知道真相的权利。”
好在，周生生也没有选择成全自己的心愿而牺牲苍生。
今晚没有月亮，窗外一片漆黑，大约因为客栈靠近街道的原因，楼下喧闹得很。
灵听了七月的话，颔首：“所以，我来报恩。”
“你想怎么报恩？”七月腿软得很、酒劲没消，再加上刚刚的噩梦，气都还没喘匀，也不想再跟灵争辩，一点点蹲下身子坐地上，双手垂身侧。
灵闻言展眉，仿佛七月接受他的报恩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空气中的草药香越发浓郁，灵闭上眼睛，他周身的光芒拉长，化成一缕缕线一样的炁，这些线一样的炁聚集在灵的头顶，滚成一颗散发着光的珠子，
与此同时，灵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头上的树枝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任凭七月对灵不了解，也能看出来灵这是在自毁，七月皱眉想打断灵的这番举动。
“你……”
话音渐落。
灵睁开了眼睛，伸手取下头顶的蓝色珠子，这时候，灵的身体已经淡去了大半，都快与他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了，仿佛再来一阵风他都能被吹散，灵的面孔也已经模糊，变成一团光。
但灵自己仿佛不觉得，朝珠子吹了一口气，珠子长了眼睛似的飞到七月眼前停住。
七月不解其中意。
“这是我的内丹，我虽为残念，这几年也还修出了一点东西，作为报答，斋主吃了后便不会再有噩梦。”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越来越淡，没等这话说完，灵的身体就变成了很多细碎的蓝色光片，一点点散去。
这话比之前的话好理解，七月本来就不清醒的脑袋被这话砸得更晕。灵是草药的祖宗，他的内丹自然可以治病救人，只是灵自掏内丹出来，这行为无异于自杀。
七月喃喃。
“你这是……何苦，既然香火可以增强法力，你若继续待在周生生的身体里，修出真身，也是指日可待。”
灵的身体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半只银白色的瞳孔望着七月。
“多谢斋主了。只是，我这点残念本就是为小结巴留下的，小结巴走了，我得去陪她，我不能再让她找不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