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呼呦呼，斋主是否确定取消高胜与无用斋的交易？”小天书仍是不慌不忙，笑嘻嘻问道。
“是，”七月喉咙隐隐作痛，看着烈火中的两个人形，高胜已经一个火人了，却还是在抢救他的书，而玉师爷……玉师爷……玉师爷不断拍着他自己身上的火，也没什么用，他的衣服已经着了，怕它没听见，更加高声，“是，是，是！确认取消与高胜的交易。”
听见这样说，天书才点点头，对着不远处的织女吐舌头后，朝着它身下的火堆吸一口气。
一阵风从火堆之上升起往天书嘴里飞，天书嘴撑得很大咽了下去。
火光褪去，燃烧着的纸山也终于熄灭，只剩下些缺页残纸，在一地的灰烬中格外醒目。
七月忙不迭过去，扶起那还在冒热气的人，此时的玉璇玑脸上有些黑红色的烧伤，衣服破了好几处口子，头发也焦了一部分，卷起来，唯独他的鹿角还完好，喘息着。
“玉师爷……”心里一阵酸楚，哑了声，要是玉师爷出事，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嘿，别哭，七月儿，老子这不是没事嘛，”玉璇玑无所谓摆摆手，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指着脚下另一个冒着热气的东西，“还是去看看他吧。”
狼狈不堪的高胜坐在这堆灰烬之上，浑身冒着热气，衣服到处都是被烧出的窟窿眼，连他的头发都被火燎去了大半，卷得跟麻花一样，脸上的山羊胡子也被火烧去了大半，本来就不剩几根的眉毛更是落了个干净，高胜脸上黑一块红一块，被烧伤更得厉害。
相比较之下，玉璇玑只算是被火染了下眉毛。
刚刚一心挂着玉师爷没注意，现在才发现空气中充斥着一种类似烤肉的味道，一时间七月胃内翻腾。
一杯水递到她身边，带着淡淡香气。
七月接过，玉璇玑喝下去后人脸色好了不少，是织女，织女没有说话，神情复杂地与她照了一眼，拿回杯子，回往里面坐去了。
灭了火，天书飞回到上方的天书竹简上，蹦跶了两下，刚飞上来的带着高胜姓名的纸又抖落下去，还没落地，天书咬住这纸的一角，嚼吧嚼吧，这纸就破碎消失不见了。
火是灭了，可高胜伤得确实很严重了。
七月搀扶着玉璇玑靠近，玉璇玑轻轻动了动手臂，示意她放开，然后盘腿坐下，按着高胜的背部施法，念念有词，匪里匪气：“这人不会就这么挂了吧？”
明明自己身上都有好几处伤痕，玉璇玑却毫不在意。看着眼前这一幕，七月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玉师爷，真是这世间顶好顶好的人。
伴随着施法，一股棕色的气从玉璇玑的手掌里窜出，蔓延到高胜身体各处，可高胜只闭着眼睛，没给出什么反应。
直到玉璇玑想收掌的时候，面前这人才动了动。
“咳咳，咳咳！”
高胜嘴里吐出几声浓烟，极不情愿睁开了眼。
人醒了，玉璇玑也收回手，转身蹲着几步绕到高胜面前，张开嘴正想说些什么。
只见高胜看着地上的灰烬，满目悲凄，抓起那地上的残页碎纸，似哭似笑，作癫狂状：“吾何罪之有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写书也成为了一种罪过。
自己因书获罪，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有的人却能够因书获得钱财功名，因此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也羡慕过，但他不愿意背弃手里这支笔，成为“有的人”。
可若销去这书，他舍不得，毕竟那是自己的心血。
纵然不被世人理解。
玉璇玑张张嘴皮，到底没说话，叹了一口气，转身站起，跟没事人似的，拎出里面的芦小花往门外走。
“咯咯咯，他大爷，玉师爷，你想带本大爷到哪去？”坐得好好的芦小花，挣扎着说。
玉璇玑拍了一下芦小花的屁股，话音却是对后面的七月和织女说的：“喝酒，看着太憋屈了。”
“师爷，你身体……”刚经历了那么一场事，还受着伤呢，怎么就往门外跑。
摆摆手，人已经走远了。
“老子没那么娇弱……破点皮而已。”
两人的身影说着就消失在了门外。
而这边的高胜依旧抱着自己的残纸，干坐地上，似哭似笑。
七月原本想把高胜从地上扶起，这却高胜死活不动，只是紧紧抱着自己怀里的残纸，不闻哭声只见落泪。
泪水划过高胜那布满沟壑的脸庞，显得他皮肤更加干燥枯黄。
屋外的寒气越发重了，没了火堆，无用堂内的温度也降下，窗棂内侧，都结上了水珠。
织女轻摇手里的五明降鬼扇，只轻声叹气，再度走了过来：“斋主，我们救不了他的。”
是啊，能怎么救呢？
七月看着眼前的高胜，侏儒般的身高，说相貌平平都算是夸奖，不通人情世故，天真，却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无比的炽爱和怜惜，在现实与梦想撞击下，他是粉身碎骨的那一个。
又一个梦中人。
他的书……他的选择……到底带给了他什么呢？
“织女姐姐，我突然想起前阵子我们谈论的那个问题。最喜欢摧残迫害女人的，往往是女人本身；我现在也发现了……”七月顿了顿，转眼看向织女，仿佛并没有將刚刚的事放在心上，淡淡地说，“对文化造成最大伤害的，往往是这群自诩的文化人。”
话语和屋子里的怪味夹杂在一起，像是话外之音，并没有传到高胜的耳朵里，高胜仍旧紧抱着怀里的残书，仿佛那就是他的生命。
织女摇着手中扇，对七月的话不置可否，淡淡一笑接住话：“其实世间很多事情，都类似。所以说，我们那边也好，很多……，都是既喜欢人间，又厌恶人间。”
省略的那几个字，织女不提，七月也听得出来织女是在说浮生境的神仙。
天书竹简缓缓合上落回桌面，天书不知何时入了竹简中，七月将目光收回，看着这边地上的高胜，心中并无波澜，更没有像玉璇玑那样觉得憋屈，只是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