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了多久,高胜终于开始移动了,他抱着残页,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离开了人群,往另一处的荒郊走去。
而那一侧,正是隔天,他们发现高胜尸体的地方。
七月眼眸暗了一瞬,她身后串出来一个人——出乎意料的,篙东山竟然快她一步跟了上去,速度之快,甚至让她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甩出一大截。
“呦呼呦呼,快跟上,斋主快跟呦呼跟上,要是东山离开这灯笼照亮的范围,会迷失在这里的哦,我们就再也没办法把他带回现实世界了呢,呦呼呦呼!”
不等天书说完,七月赶紧跑着追过去。
好说歹说,篙东山一个整天写书的,体力速度跟七月没办法比,不多时,七月就赶上了。
与其说是她赶上了,不如说是因为高胜停下了,篙东山也停下了。
这里,是断桥。
与白日所见别无二致。断桥没有姓名,这里一头连接着十里街,另外一头连接着一片荒草丛生的森林,据说那一头早年间也是繁华的街道,只因为狐族内乱很多妖搬离了,一年复一年,荒草蔓延,逐渐成了片森林。
断桥就卡在黄土与黝黑的森林之间,连着喧嚣与安静,过去与将来,现实和幻境。
圆圆的寒月高挂夜空,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覆上白霜,周围没了一个人,悄然无声,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高胜扫了扫周围,似乎才反应过来,才发现此时的自己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不远处只有个破桥。
高胜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灰烬,对着不远处的断桥,对着夜空,嘴唇动了动,忽然,前俯后仰大笑起来,笑中满是狂傲,笑中满是肆意,笑中满是找到了自己一生都在追寻的东西的喜悦。
笑声惊起正在林中栖息的群鸟。
篙东山身体一震,如同看怪物般看着他。
这笑声明显让他不自在。
于是,七月就眼睁睁看着,近处的篙东山,从身上掏出一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刀,狠狠朝远处的高胜扑过去,将刀往高胜身上捅去。
他居然想亲手杀死高胜?
七月并不意外,也没有动作,更没有上去拦,这一切只不过是天书变出来的幻术,是昨天高胜离开无用斋之后在他身上的发生的一切,是既定的过去,而人,尤其是凡人,是不可能改变过往的。
不出意料的,篙东山果然扑了个空,他的身影从高胜身上穿过去,落到了地面,他不甘心的起来,他举起手中的匕首,对着高胜的头顶,狠狠地、刺了下去。
匕首再一次从高胜的身上穿过去,扎进土里,篙东山用了极大的力量再度把匕首拔起来。
高胜对这一切并无所知,他已经死在了过去,他活在自己的梦里,再无任何事能够影响到他,他只是如同他的彼时彼刻般,笑着,大笑着,狂笑着。
篙东山不甘心,一次次把刀往高胜扎去,一次又一次落了空,他终于扔开匕首,筋疲力尽、认命地蹲地上。
这时候高胜也终于没有再笑了,他这一生恐怕都没有像这一次一般,笑得如此畅快,而这一笑,耗尽了他的一生。
于是,笑完后的高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到精神,衰老下去,唯有那双眼,将广阔天地与他的这堆化为灰烬的梦想尽数收入,所以不灭,所以始终保持着亢奋。
他再也走不动了,找了个树下,随地坐了下去,轻轻将他的纸页放在他脚边,他期待着着什么。
有什么将要带来。
路过的风翻了他的书,轻轻携去一两页,他也没有再去追逐,任由风将他这一生的梦带到更远处。
七月提着灯笼走到篙东山身后,远远凝视着高胜。
时间一点点流逝,高胜被冻得面色铁青,再到红,他从一开始被冻得神色迷离,再到被冻得狂乱,甚至觉得热,一件件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最后赤条条,□□,他仍旧觉得热,不断抓着自己身体,虽说看起来似乎花了很大力气,但却没能在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
被乌云遮盖的月光再次落到他身上时,他已经没了气息,临死之前,他还是将那堆被火燎过的废纸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嘴角挂着甜蜜的笑。
“天书……我听说被冻死的人,死前都会看见自己最想看见的东西,高胜死前,看见了什么?”七月问。
“呦呼呦呼,斋主真的不知道吗?斋主如果不知道,那呦呼就真的不知道了呢。”
七月将目光扫到高胜怀中那堆废纸上:“或许,他想看见的东西,一直在……”
“不,不,不!”一声尖叫打断话,篙东山捡起那把刀,手脚并用地跑到高胜尸体边,再度一刀刀朝高胜狠狠扎下去,可是一如刚刚的那样,一刀刀落了空,他再无法伤到高胜分毫,越是这样,他越是狂躁,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忘了,额头青筋暴露,他也不在乎,即使扎不到也一刀刀扎下去,发泄着。
他一边扎,一边骂着,最后七月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他才停下。
转过去看着,满脸泪痕,眼里是从未见过的清澈透明,七月看着,忽而觉得这眼她在什么地方见过,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确实想不起来,但不像篙东山,至少不像现实世界的篙东山。
透过这双眼睛,她分明看见了一颗沉浮在大海深处——透明、纯净、柔软而一尘不染,如同星辰般璀璨、散发着淡淡蓝光的灵魂。
这灵魂不该是篙东山能拥有的,可她确实看见了。
然而这目光只有一瞬,只有那么一瞬,随即被荫翳的尘埃所覆盖,短暂得像是她的幻觉。
“凭什么!他凭什么死!他怎么能这么死!他怎么配这么死!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这样死!”刀从篙东山手里落下,他痛苦地咆哮,狠狠抓着自己的脸和头发,眼里从痛苦一下变得没落,“他殉了自己道……他……有什么资格殉道……”
“他就应该和我一样才对!他就应该和我一样去写受人欢迎的书,他就应该和我一样出卖自己的梦想来换取现实!他就应该来许愿得到功名利禄!他就应该和我一样……他就应该……”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