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妇人的说话声,一反往常,不卑不亢:“是!谁不是呢!你不是吗?”
一向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妻子,都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篙东山的脸被怒火烧得红得快裂开,他顺手捡起脚边的砚台,猛地站起,对着门后的人吼叫:“贱人,你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砚台从他手里飞出,砸得门板哐哐作响。
“是,你有才,你的才不比那个人低,”门外的人似乎并没有被吓到,说话的语调一反常态,篙东山死死盯着门,他没来由感到一阵恐惧,他忽而觉得,门外站着的并不是他那位妻子,他想打开门去看,去看看门外是谁,却迈不开腿,昏暗的空间中,只听到妻子的声音不徐不慢穿透门,一声声刺入他耳朵,“但你永远也比不上那个人,因为你违背了自己的心,背叛了手中的笔,你以为你为什么写不出东西,忠于金钱权势的笔是无法为纯净的灵魂所用的。篙东山,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蒿东山盯着前方,面如死灰,冷汗淋漓,门外妻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怪异,到最后竟逐渐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这男人的声音很熟,他像是在哪里听过,他不敢细想……是“他”,是“他”!是“他”来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
“他”正在门外!
那个自己躲了这么多年的不可名状的人,就在门外!
“你……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篙东山一步步后退,退到桌边,依旧死死盯着前方,声调忽高忽低,一遍遍质问。
良久,门外没有回应,可篙东山知道,门外的人没走。
篙东山的质问越来越无力,甚至隐隐带着哭腔,恐惧压得他呼吸都困难,他终于崩溃了,喉咙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似笑似哭,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环顾自己这间视线昏暗的书房、如同树叶般落了满地的纸、沾染灰尘的笔,他忽而觉得自己像是一棵树,而生机已去,他早已枯萎多年。
于是,他不再后退,拖着沉重的脚步,靠近了门,走向他躲避多年的恐惧。
于是,一缕微弱的光透过他身后的帘缝,照进了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
此时此刻,蒿东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脚步声,只能看见眼前这扇门,再看不见其他,再听不见其他。
手搭上了门,微微一用力。
他想看看,门外到底是谁。
门吱呀呀开了。
篙东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门外没有别人。
门外只有他自己。
他笑了。
于是,他也笑了。
当紧闭的帘子被神族的士兵全部拉开,光线尽数涌进书房时,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瞠目结舌。
篙东山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身子向后仰,双眼紧闭,唇间含笑,却早已死去多时——一支笔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淋漓。
而在他的脚下,倒着的是他的儿子,脖间充血,双眼怒睁,是被活生生掐死的,而与他儿子靠着的,则是他支离破碎的妻子,妻子的手臂临死都还抱着孩子,她的脑袋半边被削了下来,一只斧头直直立在她背上。
那半边眼睛死死望着篙东山的方向,满是震惊和恐惧。
没有知道为什么天界的大才子去了一趟无用斋回来后,就发了狂,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杀死后,用削尖了的笔自杀。
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白纸,神族的士兵捏着鼻子,从血泊中,捡出唯一一张没有被沾染半点的纸,捧给赤帝看。
白纸黑墨,上面只有一句话。
——“生命之火,岁岁荣枯,昼夜长明,经久不息。
徘徊在黑暗中的人啊,找到了你失去的夜明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