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又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很久以前，她被父母送进求子塔的时候。
那时候的小七月，还不足成人腰高，手腕细得让人感觉一碰就折，整日穿着个破衣服，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听着周围人，发出痛苦的哀嚎、或是吃人的撕咬声。
空气是浑浊的，无比浑浊，浑浊到张嘴就能闻见血腥气，闭嘴就能感受到尸体腐烂的臭味。这里没有希望，没有阳光，就是一个由人造出来的地狱。
半埋地下的房子，里面住的她们，也是半埋在土里。徒留鼻腔五官，感受着生命的鲜活，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成为这丑陋泥土的一部分。
进来一久，连对时间的感知能力，都变得极弱，里面乌黑一片，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逐渐，意识也跟着这消沉。
唯独肚子中的饥饿感越发强烈。
渴……渴得嗓子都快冒烟。
听着这些人的嘶哑声，一种可怖的想法也在小七月心头生长。
这里面的人吃人，但是他们吃的要么是已经死了的尸体，要么就是非常稚嫩的小娃娃，实在没吃的了，她们才会对活人下手。这地方，天天都有人死，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还多，她们不愁吃的，小七月因此逃过她们的毒手。
但也没有与她们为伍。
所以，直到现在，小七月都滴水未进。
腹腔内的饥饿感越发清醒，小七月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肚子快合在一起了，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饥饿，意识越来越模糊，小七月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一个女娃娃挤坐到小七月身边，因为光线的原因，小七月看不清这女娃娃的样子，却能够嗅到血腥气，这女娃娃手里大概率拎着一块肢体。
鲜血从这女娃娃的手中滴落地面，因为地面到处都是烂肉腐尸，甚至都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唉，你从哪来的？”
小七月闭眼，不想理她，况且，她也没力气理她，她已经被饿得说不出话了，喉咙里干得不行。
这女娃娃偏是不依不饶，又朝小七月靠近了一些：“我注意你好久了，你为什么不吃点东西呢？”
血腥气钻进小七月鼻中，像是长了倒刺般窜入胸腔，原本就空荡荡的胃，没有因为这气息激动，反倒起了恶心。
实在受不住，小七月干呕了几声，既没见汁水也没见吐出什么，而且还把她搞得有些头晕，身上的伤口像是因为七月的这个动作又撕裂开了。
她身子往后坐了坐，紧贴墙壁，想缓缓，可面前的场景天翻地覆般旋转，她连周围的声音都听得时远时近，不怎么清楚。
“你这样会死的！”这个小女娃很明显贴近了些，甚至将手里的残肢拎到了小七月眼前。
浓重的血腥气刺激得小七月胃中又是一阵恶心，这血腥气很新鲜，甚至带着甘甜，不像是从刚死的人身上剥的，小七月猜想，这多半是今天进来的那个小奶娃娃的。
——“吃点吧，活着最重要。”
不止小女娃这样说，小七月内心里好像也有一个声音在这样催促她。
恶心感逐渐褪去，饥饿感扑天的袭来，小七月动动喉咙，虽说这里面没有什么视线，可大致有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什么的。
那带着血的残肢就在她面前摆着，丰腴而新鲜，只要她接过手，她就不必再忍受这些。
小七月朝血腥气的来源伸去手，又光速缩回手。
不……不可以……不可以……
咬着舌尖，小七月抱着自己双腿，更往墙边缩了缩。
“傻子！”那小女娃见半天没动静，骂了一声，取回来残肢自己大口嚼。
咀嚼声无限放大，震耳欲聋，小七月盖住自己双耳，强迫自己不去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小女娃打了一个满是血腥气的饱嗝，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才离开了她身边。
人走后，小七月才放松下来，抱腿望斜上方，那扇门，开在这个方向，小七月记得，她一进来就死命记住了，那扇开在地面上的门，是木头的，宽大得好像能够将所有光和希望都关在外面。
如今望上去，依旧是一片黑暗暗的。
小七月觉得，她或许会死在这里，不，她一定会死在这里。
接受这件事后，七月无聊的时候都开始猜想，等自己死后，被她们分尸，会落入哪些人的嘴里。
这个世界一般人或者妖是不吃肉的，因为都有灵，鸡和猪也都会说话，吃肉是违背天意的，当然神仙除外，神仙最喜欢吃凡人的肉了，不止吃凡人的，连妖的也吃。
但凡人是不吃凡人肉的，这样算来，这里的这些人，还都是在享口福。
想着想着，小七月也不去想了，毕竟死后的事哪由得自己做主。小七月就开始想以前。
出生时，因为女儿身，就和这里面的女孩子们一样，爹不疼娘不爱，还多亏了呆傻的爷爷带大她，如今爷爷不见了，小七月觉得就这样死在这里面，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
毕竟她也没别的牵挂。
是啊，好像也没什么不行。唯一一件遗憾的事，就是这辈子太短了点。
小七月这样想着，掰着自己手指头算，她今年六岁还是七岁来着？
掰着掰着，七月脑子越来越糊涂，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清了，只一天靠着墙壁打盹，身上的伤口像是在腐烂，刺骨的疼到后面习惯了，也变得忽略不计。
她觉得，她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咿呀呀——！”
开门声突兀地闯进梦境，刺眼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小七月抬头望去，斜对面的门开了。
门边站着一个大哥哥，一个很好看的大哥哥，与她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阳光从他的背后洒向地面。
白发红衣，看着身体不是很好，脸色有些病白，只是这人，眼睛却是红的，桃花眼很好看，望向地面时，好像还对她笑了笑。
这笑如同阳光一般滚烫，小七月被烫得只顾往后缩。事实上，屋子里的其他女孩也并没有比她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