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寻着崎岖山路，从旭日东升打马到苍茫黄昏。云层堆积天际，像是被谁一层层压在了群山岭上，夕阳偶尔探出个脑袋，只消看尘世一眼，便又藏进云中，霞光怎么也拉不回来。
西方天空被染成一片温柔的海，绯红淡紫，海青湖蓝，色彩变幻着交织，让人疑心是不是有谁不小心将胭脂弄洒了。
时间匆匆打马而过。两人行侠仗义，从炽热火山走到万丈雪原，从郁郁森林走到无人沙漠，从繁华街市走到寂寞乡村，同看死尸遍野，同睡月下野岭，同醉世间烈酒，同厮杀战斗，同策马广游。一路行过人间，足迹遍布九州三岛。
在铃铛回荡的余音下，玉璇玑的心境已悄然改变。
第一个月，玉璇玑觉得这小屁孩是真的不一般的能多管闲事。
第一年，玉璇玑觉得身边有个人好像也没那么糟，不过这小子至于这么恨神族吗？
第二年，玉璇玑觉得这人越看越顺眼了。爱惹事又怎么的，反正他这个做师父的摆得平……何况，突然感觉这小子做的好像也没什么错。
……
第三年，玉璇玑已经忘了所谓的三年之约。
也是这一年，姑苏生日那天，玉璇玑从神族手里救下来一只刚出壳的乌鸦，姑苏给它取名小鸦。
听见这名字，玉璇玑的饭一口喷了出来，手里的筷子掉落地，拍着自己头上的鹿角笑个不停：“哎呀妈呀，徒弟啊徒弟，亏你还是个读过书、识得字还会唱戏的，怎么跟你那爹娘一样没文化。还小鸦……”
姑苏摸着怀里颤抖的小乌鸦，看向对面人眉眼弯弯，只是眼神中少了些当初的稚嫩。跟着玉璇玑几年，已经不再是那个连剑都握不稳的文弱少年，甚至在越来越多的打架中，能帮上玉璇玑越来越多的忙。
“那依师尊之见呢？”
这个问题把玉璇玑问住了，他强撑自己挺直背，假意思索了两秒，看着一直埋着脑袋的小鸟，吐出两个字，还是憋不住笑出声。
“叫小乌吧，毕竟鸟在‘乌’檐下，不得不低头。”
原本只是说笑的话，姑苏面色却一瞬间严肃了一点，食指微抬起小乌鸦脑袋，目光像是在透过这小鸟看些别的什么东西，喃喃自语：“……不能低头，不能低头。”
看不得姑苏这副样子，玉璇玑赶紧打断：“哎哎哎，徒弟，别看那傻鸟了！上次老子跟你回落神坡，听你那爹娘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不如许个愿想要什么，只要这三界有的，老子都能给你弄来。”
“我……？”姑苏疑惑了会儿，看着玉璇玑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半真半假说，“徒儿一生所愿，师尊难道不清楚？”
“老子清楚什么？”
“姑苏一生所愿，唯愿神族覆灭，三界安乐。”
小乌鸦顶了顶姑苏指腹。
玉璇玑面露难色，夹菜的筷子停在空中：“嘶——徒弟，你这……能不能许点有可能实现的愿望？别说这事老子办不到，恐怕天祖地祖去而复返都不太可能实现。再说，你师尊我也是神族的，你就这么想老子死吗？”
毕竟神族的势力今非昔比，还有越来越强的趋势，再过些年头，恐怕凤凰族和龙族都不一定还能压制得住神族。
“不敢，”姑苏敛了神色，低眉看向屋外越来越大的雨，“那……”
“那便希望有朝一日，徒儿能建立起一座门庭，广收门徒，就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和妖，为他们提供一处暂时的安歇之地，不受神族管辖，得以安享静好年岁。”
温和的话语落地生根，一字一句敲打在玉璇玑心头，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叹了一口气，离座站起来。
玉璇玑双手撑住桌沿，俯身看着面前人。
“唉，徒弟，老子不是不知道你的意思。若你说要什么东西，就算是天边若木下的若果，老子也能去抢岛给你劫来。可你非得跟神族不两立，老子就难办了。虽然这几年老子也跟着你去打架，可那都是小打小闹，那些神仙被老子揍了也不敢说什么。老子不是怕跟他们闹翻，可是没到那个时候……没有那个必要……你懂吗？”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轰轰隆隆像是在下冰雹似的，姑苏将玉璇玑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在鹿角上停留片刻，抱着怀里的乌鸦回以浅笑，声音软软：“徒儿……懂的，徒儿以后不提了。”
玉璇玑点点头坐下。
“师尊，徒儿昨夜做了一个梦，徒儿想把这梦编成戏记下来。”
见人终于不纠结这个话题，玉璇玑心中稍安，不以为意点点头：“好啊，反正这几年你跟着老子走南闯北也没少写戏，现在这地界，戏楼唱的十有八九可都是你的曲子。老子徒弟能耐啊，说说看，这次打算写啥？”
“《杀生救生》。”
小乌鸦似乎也感觉出来了冷，往姑苏的怀里缩了缩。
这一年开始，两人之行多了一只乌鸦。
至于那个三年之约，玉璇玑忘了，姑苏也没有再提。
他们相伴的第一年，小鸦羽翼已丰，有了些许灵智，渐渐通了人性。姑苏也完全褪去了青涩，变成了大人，上能持剑打架，下能写词唱戏，从来不进厨房的姑苏，甚至还抽空去搞了厨艺，给玉璇玑做出了他的“西红柿炒番茄”。
菜名雷人，菜其实很正经，姑苏做出的第一道菜，不算好吃，甚至糊了一点，玉璇玑还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哎呀徒弟，你可真是块宝！老子当初怎么不早点遇到你，你看你又能做吃的，又会唱戏给老子解闷，每次要去哪，你都能把东西收拾得妥妥帖帖……一个人能当几个人用啊。”
“师尊高兴便好。”姑苏腼腆一笑。
玉璇玑把碗筷往桌上一放，大大咧咧站起来搂住姑苏肩膀：“哎呀，老子可太高兴了。”
两人的行侠仗义的名声已经响彻了地界，但提及玉璇玑者，无不提及姑苏，那个传说中拐着神族战神一起行侠仗义的人类。
只一件事。
“师尊……师尊……师尊！”
一日清晨，玉璇玑还没从床上醒来，便听耳边有人唤自己，还在摇自己手臂，若不是这声音太过熟悉，他早一拳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