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皇帝脸色,生怕和对方目光对视后,被点名。
太子已满十八岁,按说早就该参知政事,建立官属,之前也有大臣明里暗里提议,皇帝一直以太子体弱为由推迟,今日闻坚当着太子面提出,皇帝便问司徒韦崇的意见。
曲不疑暗松了一口气,韦崇却脸一僵,頾胡一抖。
事出意外,他还没构思成熟,可皇帝向来不容近臣含糊其辞、言之无物,只能硬着头皮道:“臣以为,太子成年第一件大事,当是选妃。民间常说先成家后立业,太子为储君,当为天下表率。”
曲不疑一听,便觉韦崇这话没说好。
不容他多思,皇帝已点到他名了。
曲不疑训练有素的说:“建立东宫官署需选官两百人,上至三品詹事下至九品文书,均需德才兼备的青年俊杰,臣与吏部当细细考察遴选,只是,恐非一年半载能完成。”
曲不疑话里的意思是,这事该办,能办,我认真办,但得慢慢来,总之就是,拖着。
皇帝问赵凝川:“太子,你有何想法?”
赵凝川恭恭敬敬的说:“儿臣学业未精,恐不能登庙堂之上。”又对几位重臣道:“谢闻大夫抬爱,谢韦司徒关心,谢曲丞相筹划。”
最后,向上一拜,“儿臣全凭父皇安排。”
皇帝若有所思片刻,别样温和的说:“太子好生将养身体,去吧。”
赵凝川再一礼,躬身退出大殿。赵秋江也行了一礼,跟着退了出去。
赵秋江追上赵凝川,叔侄并肩朝宫外走。
赵秋江说,“我觉得结婚这事没意思。”
赵凝川看向赵秋江,“小皇叔为何如此说?”
赵秋江早年丧妻,一直未续弦,有感而发,“我深受其苦哇,我那故妻甚是跋扈,因是自小的夫妻我让她几分,她死了,我再续一个回来辖制我,我不贱吗。”
赵凝川嘴角扯出一点弧度。
这小皇叔向来不像个长辈,如果他那几个兄长没死,也该是赵秋江的年纪了。
赵秋江又开始向赵凝川讲他最近看到的新鲜玩意。
赵秋江是个话多之人,赵凝川却不觉得其呱噪,听他滔滔不绝讲话,只觉挺有意思。
话多的人心思都不会太复杂,因为,心思复杂的人,若话多,一定会失言,所以他们大都寡言少语。赵凝川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觉得自己有很多心思,上不敢告神明,下不敢告亲族,甚至,在朗朗烈日之下,自己都不敢去琢磨。
赵秋江在那边絮絮叨叨:“我最近在思考生命的意义。动物为吃喝玩乐而活,人为七情六欲而活,但我没想明白,那些花草树木为什么活着。前几日,我假装自己是株芭蕉,蹲在花园里两个时辰,我都要悟了,突然来了场雨,这把我浇的呀。
赵凝川笑笑说,“小皇叔为什么要做芭蕉,为什么不做松柏,兴许就不怕雨了。”
赵秋江听赵凝川打趣自己,不恼反而很高兴他流露出少年心性,他手舞足蹈比划自己身高:“我扮松树不像啊,我自己入不了戏,影响参悟。”
又打量赵凝川身高,“你看你挺拔溜直,倒像颗小松树。”
赵秋江忽然想到什么,忙摆出认真脸,严肃的说:“你可别学我啊!被风吹着,被雨淋着,可不是玩的!”
赵凝川看他那张白胖脸十分罕见的皱了,又忍不住笑,说知道。
太子去后,大殿中的君臣都有些心不在焉,简略说了几句话就散了。
出来的时候,曲不疑和韦崇目光交汇了一下,就各自挪开,装不熟。
但那眼神交换中的信息彼此都懂,刚刚韦崇把话说的太白,露了底。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几个近臣却心中有数,太子早年大病留下病根,恐怕无法人道,便是成婚,无非是摆个样子,连子嗣都生不出来。韦崇拿这话出来搪塞,是扎太子心,也让皇帝难受,更是把自己的立场给露白了。
露了底,以后有些话不好说了,有些事不好办了。
都怪那个多嘴的闻坚。
曲不疑暗暗翻了闻坚一个大白眼。
就你忠直?你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