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险些与公主走散,现在还心有余悸。
“在下有一计。”将军见不得小书生的愁眉,小娘子还是脸热笑起来好看。
“以发带束于两人腕上,这样便不会走散,且发带够长,又不会过于拥挤。”
常年住在象牙塔的小公主没见过宫墙外的世界,自然害怕她们口中的贼人,竹玥没有任性,乖乖让南遥在腕上系上桃色发带。
“换我们。”
将军抬手,略微粗粝的指腹抚上小书生的软发,指尖缠上那抹胭脂红,轻轻一扯,那带着她馨香的红绳便落入自己掌中。
她轻轻抬起小书生的腕,羊脂玉般的手,指上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笔抄经的缘由,但对她来说还是娇软。
她像个虔诚的信徒,眉眼凝神地诚心系上红绳。“换你为我。”她眼里挂笑。
南遥心悸得厉害,手指轻颤,动作少见的笨拙。
方才为她系绳的手复握,南遥心间顿时软了下来,心无杂念,亦虔心为她系上。
一根红绳,一头是她,一头是她。
*
长公主要出嫁漠北了。
南遥手里的话本子正念到一眼万年,郎情妾意,小公主突然说:“皇长姐嫁到那边,日后是不是就不会打仗了?”
南遥也不知道,但她希望永远不要打仗。
小公主又说:“如果不打仗的话,将军也是要出嫁的吧,阿遥你也是,我也是……”
手里的话本子跌到了地上,南遥听不清小公主喃喃之言。将军身穿甲胄与否,她始终都是阿星,是个女儿家。
南遥的心里像是掺了沙,每跳动一下都磨得生疼。
长公主虽出嫁漠北,但边陲的战事却是越来越紧了,南遥抄经更勤了些,将军进宫面圣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更多时候两人只是在宫道上相视一眼,但南遥总能让将军看见她。
朱红的宫墙内总会飞出一只漂亮的纸鸢。
再过了些日子,雨下得也勤了,雨打蕉叶,惹得上山的青阶也湿了起来。
好在将军在身侧,握着她的手,这湿泞的路才稳了起来。
檐下雨帘潺潺,殿内两人同跪于佛前心无杂念。佛香朦胧,女儿香则浓。
“三日后,我就要率军出征了。”将军在姻缘树下对南遥说。
南遥深居宫墙内,怎会不知道这透风的事,她扯出一抹笑,泪眼早已婆娑,将军的轮廓也模糊了。
“好,阿星定要平安回来,我可是福星呢,我会保佑你的。”
将军舍不得她哭,又舍不得她只为自己哭。
将军有很多话想说,但看见树上的红条,终是什么都没说。
大军拔军的那一日烟雨朦胧,南遥扯了谎,提着裙摆找到将军,她将外袍解开,里面是一袭红装,红得热烈,手里是一缕青丝,缠在葱白指上。
将军卸下了头盛,青丝尽散,这是南遥第一次见她披发,只为取下其中一缕,与自己的并在一起。
她们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青山狼烟起,白马踏新泥,南遥站在城墙上泣不成声。恍惚中,她们的视线在雨中交织。
南遥突然知晓了话本子里的一眼万年。
宫中再不见春花秋月,南遥日日坐在案前抄经,只是字里行间总会不自觉出现将军的身影,起笔又停歇,宣纸总会染上泪。
宫墙内总会飞着一只漂亮的纸鸢,有时飞一个午后,有时飞一柱香的时间。
青石板街踏起马蹄声,腰间的酒袋冷冷作响,将军换上了女儿装,站在巷子口喊她。
“小书生。”
每每这时,南遥总会从梦中惊醒,枕褥泪湿一片。
她总会独自登上最高的宫阙,望北有明月,还有她的阿星。
马蹄声没有带回将军,而带回了将军的死讯。
“那日我向佛祖请愿,请佛将我的福星带来我身边。”
“你不是福星,你是我的是”
“你怕吗?这人间是非。”
“小书生,等我回来娶你。”
她的阿星永眠漠北。
南遥站在墙头上,唱起了那首十年间从未唱完的童谣。“姑娘站在墙头上,将军遥遥系心上,肯予青丝换白发,只愿她现眼前啊。”
“浊酒难予解风尘,将军摇摇倒南门,马蹄踏城门,奈君不归门。”
“骗子,你快回来娶我啊。”
宫墙内再不见那只漂亮的纸鸢,人们都说是小公主孩子心性,对纸鸢失了兴趣。
放风筝的人站在山寺的姻缘树下,树下埋着两缕青丝,树上挂着一条胭脂红的发带。
她想起腕上的红绳,想起酸甜的糖串儿。
她看见一身嫁衣的她们,尝到唇上的甜。
将军在春花秋月里,在她的字里行间。
阿星永在她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