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看重淏哥儿,他虽出挑,毕竟无根无基,又是你的远亲,家中人口凋零,哪里能与贾府比较?”贾母苦劝,“你见了宝玉,他是黛玉嫡亲的表兄,模样生的好,性情也温顺,若能亲上加亲,一定不会教黛玉受委屈。”
“岳母不知,敏儿在时已将黛玉托付洪家,林氏书香门第,断不能背信毁约。”林海淡淡说道,“再则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使岳母有意,舅兄伉俪,未必便能接纳黛玉这个没娘的外甥。”
贾母忙道:“宝玉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他老子也是愿意的。”
林海并不松口:“岳母美意,如海感念在心,事涉黛玉终身,如海委实不敢草率。”
贾母叹息一声:“我的苦心,姑爷仔细体谅罢!”
洪淏是习武之人,耳目分外聪明,此刻立于廊下,隐约听见里屋说辞,心中立时有了计较。
黛玉回家,与父母兄弟共享天伦,其间之乐、不必细叙。
这日洪淏自东宫回来,把成箱布料送她院中,又向她解说:“东宫选妃在即,外官送了许多衣料来,太子分赏僚属,我也不好推辞,选了顺眼的挑出二十匹来,妹妹拿着做衣裳吧。”
黛玉打眼看了,果然都是颜色鲜亮的上等内造绸缎,因向洪淏笑道:“这样的料子,虚费的多了,一匹也能做五六身外衣,留我自己穿,六七年也穿不完的。”
洪淏不以为意:“再好的料子,不过时兴两年罢了,你一年不过十六套衣服,加上一倍又有何妨?”
“哥哥不问,去年置办的料子还放哪里落灰呢。”黛玉想了一想说道,“这料子鲜亮,我送给姐妹们一些可使得?”
洪淏淡然微笑:“这个我虑着了,奉天局也有裁好的尺头,是赏赐宫中女官的,我要了一些,够你分送姊妹了。”
黛玉越发喜欢,洪淏说道:“早前薛家请托外务,我看你面情,替她走动一回,今日撞到奉天局的主事,他当什么要紧大事来送人情,又刻意说了一些小选的禁忌事项,我倒哭笑不得,哪里引得这些麻烦出来!”
“君子成人之美,哥哥行善,还要有始有终才好。”黛玉笑道,“我这里打发人给宝姐姐送东西,哥哥只当为我,提点她几句也好。”
“罢了。”洪淏蹙眉问道,“老太君指给你的丫鬟是哪个?”
紫鹃赶忙上前:“大爷。”
洪淏问了名姓,因与她说道:“给荣国府的节礼已经置办妥当,你随林友去荣国府,把姑娘的心意带上,转告薛家太太,此番才人拣选,除王妃侧妃、伺候公主郡主侍读学习的才人赞善,还有女史名额,用以顶替明年放出宫来的内廷女官,若见了凤驾,才华也可显露,衣着装扮却要淡雅一些。”
紫鹃用心记下,自带下人,与林友会齐,径往荣府送礼。
时值年节,凤姐正在荣禧堂与王夫人勘对年酒日程,紫鹃单把黛玉的节礼回明凤姐,又将洪淏的话转叙明白,抬头看时,王夫人已然面沉如水:“姨太太托了淏哥儿走动采选事宜?”
紫鹃惴惴不安:“是,听大爷说,宝姑娘已然经过复选,就等开春入宫,由皇后娘娘过眼了。”
王夫人挥一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紫鹃退到院外,正遇到王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金钏,便把方才的话说与她知:“我瞧着太太的脸色不好。”
金钏嗔道:“素日看你是聪明人,也做下这等糊涂事,太太想与薛家亲上加亲,哪里愿意宝姑娘入宫应选,况且咱们大姑娘还在宫中,她没熬出头来,又把宝姑娘送进去,太太能喜欢么?”
紫鹃顿悟:“姨太太必是瞒着太太的,也怨我,想着太太与姨太太最是亲热,多嘴卖乖说了一车行子话,竟是好心办了坏事。”
金钏便道:“好与不好,你去寻了正主再说。”
里头凤姐尚在圆场:“这样的喜事,不曾听姑妈提过。”
王夫人问道:“方才紫鹃提及明年有女史放出宫来?”
凤姐答了一个“是”字。
王夫人点一点头:“这些事,你去办吧,不必回我。”
凤姐不敢多嘴:“是。”
正旦年节,洪淏随林海入宫朝贺,至东宫时,太子留他问话:“你与宁国府可有走动?”
洪淏皱一皱眉:“那是荣国府同宗,十分却不过情面,只吃过他家一次酒。”
“远着些也好。”太子斟酌片刻说道,“林家是贾府姻亲,我提个醒儿,你要有所提防才是,荣国府的贾女史把宁国府的宗妇给举发了。”
洪淏奇道:“宁荣两府同气连枝,不像有龃龉的样子。”
太子微微摇头:“不为这个,你知道,早年贾家是站在义忠亲王一头的,父皇登基,他们难免惊惧,所以才有投诚之举。”
洪淏愈发茫然:“怎么说?”
太子解释:“你该听说过,义忠亲王早年有一心腹幕僚,好的坏的,不知出过多少主意,后来跟着义忠亲王玉石俱焚了。”
洪淏问道:“你说林奕?听说此人貌美心狠,是有名的蛇蝎毒士。”
“正是!”太子压了压声音,“义忠亲王谋逆时,林奕有一对儿女尚未长成,辗转流落到养生堂去了,后被工部小吏秦业收养,男孩幼年夭折,女儿却已长成,嫁的便是宁国府贾珍的儿子。”
洪淏恍然大悟:“贾女史把秦氏的身世揭发了?”
“不错。”太子说道,“皇祖嘴上不提,心里总觉得亏欠义忠亲王,近一年召见了徒杨十多回,他是义忠亲王的长子,又是皇祖的长孙,那些义忠亲王的旧党不免相机而动,贾家也是想和他们撇清关系的意思。”
洪淏愈发不解:“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幕僚之女,竟会有这样的分量么?”
“林奕心思歹毒,对义忠亲王却是忠心耿耿,他又死的惨烈,皇祖每常提起,都有褒誉之意。”太子咬了咬薄唇,“这秦氏,名分上还是义忠亲王的义女,早年也曾在东宫出入的。”
洪淏问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贾家求的什么,父皇心知肚明,看皇祖面情,为教旧东宫门下安心,何妨赏他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