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底下。
晦暗光线下,身影的尺量看起来是少年人,带着个斗笠,一长截黑漆漆的纱自头垂到腰腹处。
黑纱缓缓飘荡,斗笠少年转向颜渺,声音有些欣喜:“呀,许久都没有新客啦,你是来找我算卦的吗?”
是个女孩儿。
颜渺走上前:“我没有钱。”
斗笠少女摇摇斗笠:“卜卦只讲缘分,今日巧遇客人,分文不取。”
话才道完,铜钱撞出一阵脆响,颜渺已先一步抛起铜钱,起占摇卦。
六次成卦,斗笠下的黑纱轻动:“木沉水下,观客人的卦象,南行五里,方能逢凶化吉啊。”
“是吗?”
颜渺抬眼,看向飘荡的斗笠,“只需南行五里,当真就能逢凶化吉?”
斗笠向下点一点:“正是。”
颜渺忽而笑了。
瞬息之间,符纸带起的火苗窜燃起斗笠垂坠的黑纱,少女匆忙伸手去熄。
黑纱被烧掉半截,显露出少女的衣襟,再烧上去,大概该是一段脖颈。
正此时,火光熄了。
“巽下兑上,中下之卦,泽风大过,舍身求法。”
颜渺收拢符印,“如此凶象显现的棺材卦,别说是南行五里……还是你有什么想让我瞧的,需南行得见?”
斗笠少女用袖子压住坠下的黑纱,袖子在风里荡了荡,其间隐隐可见一段焦黑的腕。
“我,我……”
她的声音小了许多,嗫嚅道,“我的头在那里,南行五里之处。”
“头?”
贺勉怀在旁倒吸一口冷气。
颜渺进入幻境时就已做好面对诸多不寻常事的准备,表示理解。
她看一眼斗笠少女:“我可以帮你,但你需得告诉我,你因何被罚在此?脑袋为何而丢?还有,前些时日从这里逃出去了一个人,他是谁?”
至于名字,鬼魂会忘却自己的名字,颜渺没有去问。
“我杀了人,杀了好多人。”
斗笠少女只浅浅道过来此缘由,“母亲说,我的头骨和她妹妹的头骨很像,便借我的头骨去为她妹妹悼亡祈福,可那之后便再没有还给我啦。至于你说前阵子走出去的人……”
少女晃动一下脖子,忽而伸直了手臂,指向贺勉怀:“我只知他是一年前来到这里的,也是袍角此处,绣着一片竹节纹。”
颜渺眼睫微敛。
竹节纹,是青琅宗的人。
“竹节纹?青琅宗?青琅宗不是五年前就被那个魔头屠戮殆尽了吗?”
贺勉怀被少女一指,顿时汗毛倒数,后退两步嚷嚷道,“你你你头都没有了,如何知道他身上衣衫绣了竹节纹?”
斗笠少女据实答道:“她只借走了我的头骨,并未管我借眼睛啊。”
贺勉怀:“……”
颜渺抽出一张符纸,用指尖勾画了道什么,随手压在少女的算卦小车上:“你是鬼,不要碰到这符纸。想要脑袋就在此等我,切勿随意走动。”
斗笠少女乖巧点头。
走过长街尽头的牌坊,是另一道长街。
雾气渐起,眼前景物与方才行来的街道相差无几,若人不知,多半会以为遇见了鬼打墙。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沉默着,前后走在长街上。
贺勉怀跟在颜渺身后,望着她指尖照明的符印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喂,你一个髓珠都未筑全的散修,南岭墟的符篆学的还……你在南岭墟的道侣究竟是何人,想必不简单吧?”
指尖的符印晃动两下。
颜渺侧首:“你想套我的话?”
贺勉怀没好气道:“我就问问不行吗?我又不是南岭墟的人,也从未见过你,套你的话来做什么?”
颜渺轻笑一声:“六爻术与南岭墟的术法没什么关系,只是寻常占卜的皮毛,还有……谁告诉你我的道侣是南岭墟人了?”
“你那时候不是说什么……”
贺勉怀疑惑,“不是南岭墟人?那他是哪儿的人?”
颜渺再看一眼贺勉怀,瞥见他袍角的风伯兽绣纹,忽而逗弄心起,道:“我的道侣啊……其实是风浔州的人。”
贺勉怀:“啊?啊?什么?”
贺勉怀的嚷嚷声有些大,颜渺揉一把耳侧,掩下逗弄得逞的笑意:“你不满意?”
贺勉怀的面上凝重几分,后槽牙磨得吱咯响:“巧了,风浔州的人我还都略有所知,你的道侣名姓为何,说来听听?”
颜渺想了一下,继续逗孩子:“这我不便透露,你只知他姓沈……”
“姓沈?宗门亲脉?”
贺勉怀吸一口凉气,面露惊色,“他怎么会和你一个灵力低微的散修做道侣?你不是编来唬我的吧?”
“我唬你做什么?”
颜渺随口应答一句,在长街侧的一道巷口停下步子,“到了。”
雾气四起,长街上隐隐有窸窣声响传来。
一道身影停在少女的算卦摊旁。
夜雾湿重,青年的周身还染着湿漉漉的水汽,手中提着一盏不知从谁家檐角摘下的纱灯。
白袍在夜幕下亮的有些晃眼,青年弯身抽起小车上的符纸:“该说的话都说过了?”
少女的斗笠轻动:“说过了,只是哥哥,离九巷凶险,那个姐姐她,真的能帮我拿回头骨吗?”
“她当然能做到。”
沈妄的嗓音意外柔和许多,垂首端详了一会儿符纸,将符文调转给少女,“你曾拜入过南岭墟两年,这符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