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黎明破晓前，抵达半山腰的村落。寨子没几户人家，不过这也离马路不远了。许卿合第一时间确定陈勇的情况，他全身发烫不见好转，人命关天，拍摄肯定要耽误。
眼下要紧的是把他转移医院，转移医院的前提就是下山。
许卿合坐在右边，被主人家献上的酥油茶打断出神，她点头感谢，热乎乎的酥油茶捧在手心，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
宁玛和他们坐在一块，见乔昭换完衣服，她高兴得喊：“乔昭爸爸！”
这声喊叫许卿合不淡定了，和他初识，乔昭不过二十岁，五年后就算结婚生子，又怎么会有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女儿。
乔昭抬眼看见许卿合头发打湿得透彻，衣服几乎黏于身体，就这样坐在一角抿酥油茶喝。
看起来有点可怜。
问他过得好不好，她看起来似乎更像不好的那个。
“你们打算怎么办？”他低沉地用汉语说。
意识到乔昭在问自己，许卿合叹口气，想了想：“我想等雨停了借下马可以吗，我想看看车还能不能修好，如果可以，修好车我们就下山，麻烦你们了，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下山以后请你们吃顿饭吧，就...吃顿饭。”
也许是她的私心太明显，乔昭戳破得很无情：“吃腻了。”
“哦，”许卿合不死心地又问，“那你知道这哪有医院么，我同事快撑不住了。”
“他也高反？”乔昭反问。
这“也”字就很有灵性，毕竟当年许卿合就用高反成功缠上乔昭，记忆像雪花纷至沓来，窒息又无地自容。她以为时间会冲淡岁月，其实岁月从未变过，不过换种方式储存。
谁说回忆不具备力量，如果不具备力量，那她为什么会这样难以言语。
许卿合厚着脸皮说：“对，他也高反，我们现在需要下山去医院，我想等雨停去检查车子，你能再载我一程吗，你放心吧，不会缠着你，我脸皮也没那么厚，我来这，有别的事要做。”
乔昭无声地静默须臾，他神色淡淡，似乎不被她的话影响，仿佛两人从不认识，也无交集。
“知道了，过会带你上去，你把衣服换了。”
她眉眼扑通跳，干嘛用不熟的语气叫她做很熟的事啊。
许卿合偏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你叫我换衣服做什么。”
“太湿了，抱得我不舒服。”
“......”
账房的藏民奶奶好心给许卿合拿了衣服，她没怎么穿过藏族服饰，换衣服的时候宁玛和奶奶都在，怪不好意思的，而且不仅她不好意思，她发现宁玛跟奶奶的相处也挺不好意思的。
就好像跟她差不多，其实她们不熟。
她背对两位穿衣服，帐内火炉摇曳，溢出淡淡的泥土气味，奶奶在烧茶水，宁玛在旁边站着，要帮不帮。
她大概听清奶奶的话，大概是说儿媳妇进城跑了，儿子去找儿媳妇，现在都没回来，她和老伴没能力抚养孩子，收养你的事只好作罢，你等会和乔昭爸爸下山吧，等儿子回来了再商量。
老人的语气平淡缓和，宁玛一语不发的听着，干涸的脸蛋霎时黯然。
许卿合理清楚了，宁玛是孤儿，这户藏民原本要收养她，乔昭类似中介人，她再往下想，线索清晰明朗，乔昭应该是福利院院长，他在五年后成为福利院院长，她有些吃惊。
“我换好了。”她用藏语说。
奶奶点点头，笑而不语，眼神是欣赏亦或称赞。只有宁玛黑脸郁闷，可能情绪过于积压，她转身跑到账房外，许卿合下意识想，她一定很受伤，这种做什么都被遗漏的感觉，她懂的。
换好衣服掀帘出来，暖暖裹着背子取暖，看见许卿合后她捂嘴站起来，她上前去左拉右瞅，“太美了吧。”
乔昭站在门口望风瞅天气，听闻动静转头瞥见许卿合的红衣藏袍，不经意间，许卿合也抬眸正对他的视线。
这不是她第一次穿藏袍，早年的她穿上藏袍，梳辫子盘发髻，古灵精怪得像部落里脾气特不好的小卓玛。
可经过岁月沉淀，青涩的美被知性独立取而代之，她比以前瘦太多，两只袖子系在腰间堆叠，看起来仍是瘦的。
很快乔昭指了指外头天气：“走吧，下山。”
“那个小姑娘好像有心事。”许卿合特意切换成藏语说。
乔昭大约明白她想说什么，“她会跟我一块回家。”
高原的天空都有骷髅，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许卿合见陈勇还能坐直，她跟乔昭骑马原路返回检查车子。
沿途云雾缭绕，到了地方后，车子早已淹没在泥石中，基本确定报废。幸好设备提前运走，否则这趟川西简直损失浩大。
车没了，伙伴高反，拍摄又遭拒绝。
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许卿合一路沉默寡言，什么话也没说，只怕自己多说一句，那泼天的坏脾气藏也藏不住。
“不用担心，我会送你下山。”乔昭像是感知她的情绪，似有似无的安抚。
许卿合抬头，下巴无意蹭到他的后背，她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帮我。”
“但你得付钱。”乔昭补充道，不咸不淡的。
明白了，她是乘客，他是司机，赚点外快而已。
“一分钱都不会少你。”
这世上或许真有孽缘吧，就像五年前许卿合以高反赖上乔昭，而他和当初一样，唯一要求就是收钱。当初她对他收钱无异议，仅仅对别人说“少数民族都很友好”的话存疑。
哪里友好，是对钱友好吧。
她那时怎么做来着，貌似五年前的她脾气更甚，说话更冲，许卿合无语地叉腰说，行啊，你这导游要是做得不称职，我就到网上投诉你，我去文旅局投诉你，你最好是给我收钱老老实实办事。
乔昭当时觉得这汉族姑娘是真闹腾，屁大点事能念叨一下午，或许给她一匹马，她跑得火星子都能烧了整片草原。
磨蹭半小时，一行人齐齐向爷爷奶奶道别，只有宁玛落寞得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