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昏暗,血腥气夹杂其中。每走两步都能踩进低洼中,溅出声音。
唐二将穆卓然衣领拉开些许,快速点击穴位,抱着等她转醒,问道:“国公爷,您夫人在哪里?”
穆宏眼神本集中在穆卓然身上,听得此问疯一般抬头,整个身体撞到铁笼上,手臂穿过槛栏直指水潭:“在那里!我身边这个是开关,只要扳下去铁笼就会浮上来。”
所以……国公夫人是被关进铁笼后,又泡进水里?可眼下那水潭一片寂静,哪里像有人……
唐二意识到什么,下巴掉在地上,下意识缩紧怀抱。穆卓然眼皮微跳,隐约有苏醒趋势。她赶忙将人背靠铁笼放下,腾出身去扳那根铁杵。怎奈气力不足,几次咬牙无果,唐二忍住沾满不明物体的地面躺下,用脚蹬在铁杵一端。
全身力气灌注进双腿中,唐二绷紧脊背,一个用力,声音卡在喉咙中憋劲。
铁杵终于松动,唐二干脆利落将它蹬向另头。
画面颇像兔蹬鹰。
机关转动声在水牢响起。沉寂在潭水中的东西一点点破出水面,被铁笼盛纳的水从槛栏倾泻。
穆卓然一时以为自己来到庐山瀑布。
她缓缓掀开眼皮,疼辣在脖颈处汇聚,至于她完全忽略所处环境,一眼盯上地上某只东西:“……唐二,你大爷……”
声音微弱。
一声“阿钰!”从身后传来,彻底将这句谩骂盖过。
穆卓然对“钰”字敏感。正要转头,机关“咔哒”声停下,铁笼全数呈现在三人眼前。
铁笼底部,一身华服上铺满黑发,仍在向下流水。视线向上,一张脸漫无生气撞进穆卓然眼中。
穆卓然双唇嗫嚅:“这是谁……长得,好像。娘?是娘吗,是娘吗?”
在看清笼底之人样貌时,穆宏晕厥过去。唐二虽然见过纳兰钰,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回答穆卓然。
穆卓然反手摸住一物,直起身,眼前一阵眩晕,没能阻止她向水潭奔去。她颤晃着进入水潭,双手挥动不停,水刚向两侧分开又汇聚一处,阻拦闯入者更进一步。
唐二眼看水位漫过穆卓然肩膀,在岸上焦急跺脚:“然然!你一定小心脚下,要站稳!”
穆卓然满心满身只剩铁笼中人。直到连脚尖都无法触到池底,距离铁笼还有两臂距离。她向上一窜,吸饱一口气猛沉入水中,在双脚完全触底,膝盖弯回蓄力的下一刻,破水而出,双臂高举直冲悬离水面一人高还在晃动的铁笼。
“娘!”穆卓然双脚悬空,浑身重量挂在肩臂上,还在努力向上鼓涌,一只脚终于穿进铁笼,她的半身固定在铁笼上,危险程度随时可能砸回水潭,“娘你睁开眼,看看然儿。”
“是然儿的错,然儿不应该怪你们。你醒来,然儿一辈子侍奉你。”
穆卓然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现在自己是多么失态。眼泪不要命掉落,尽数跌在铁板上,混进污水中分辨不开,声音嘶喊不堪。亲手撕毁往日羔羊状的软糯温顺,显露出疯癫,无暇顾及一切。
力竭手松,穆卓然拍进水潭中。
皇城水牢,无边昏沉压塌本就不甚坚强的心脏,裹挟陈年恶臭,带着死神收割希冀。
唐二肩头架着安国公,看到穆卓然瘫在岸边,几欲张嘴出声,却不知有何话可说。
穆卓然的娘死了。
死在全天下最阴暗的牢里。老鼠都不屑生存,人却得以苟延。
妇人的一双美眸平日都含着怒,此刻再不能睁开看看
看看女儿,没有嫁给畜生。
——
“然然,我们带不走她。”唐二站在不远处,红着眼劝说。本想卖个惨,要是穆卓然心疼自己一些,也能分走她哪怕一丁点痛苦。
但是,至交面对亡母,自己却耍性子,又觉卑劣无耻。最终只能干巴巴看着,听着她啜泣,再张不开口。
穆卓然胳膊横在眼上,湿哒哒,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杀死她母亲的潭水。闻言笑了声:“你说得对。”
“你离开吧。”
唐二当下问道:“那你呢?”
“我?”穆卓然笑得讽刺,“我一度把过去归错于爹娘,但事实是若没有我他们才痛快。一个位至公爵,一个又是镇西王独女——皇宠,地位,金钱。世人趋之若鹜,他们早早揽于怀中。我只不过是上苍看不惯他们风调雨顺,降下的劫数罢。”
一段话毫无生念,唐二恨不得将国公夫妇的心挖出来给她看。就算国公夫妇现下知晓日前女儿的乖顺全是伪装,天底下又哪里有父母不心疼孩子。
更何况
“所以,你是打算连我一起丢下?”唐二还是第一次对穆卓然生气,“你以为这条命还属于你?打从九年前开始,你的烂命就归属落九天所有。大当家不发话要你死,就算活成一条狗,你也得给我喘着气!趴在主人脚边”
最后几个字,唐二生咬着牙说出:“摇,尾,乞,怜。”
她很了解穆卓然。她好强,她自尊自爱,她是一个厌世疯批。纵使她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唐二照样欣赏。
因此在过去日子里,她但凡不愿意喝药,间歇性拒绝与人交谈,激将法一用一个准。
“主人说得对。”
听到这几个字,唐二膝盖一软险些扔掉安国公给这位跪下。
呜呜呜真是折煞她,她哪里受得住。
但是有效果,唐二只能压下别扭强摆架势:“站起来,和我回落九天。”
穆卓然将脸瞥向唐二方向,看她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撑起安国公,没忍住咧开嘴角,缓缓眨眼:“自然听当家的。”
正如唐二所说,她没有权力掌管生命,这件东西早就交给此时在水牢中三人。
两人生她育她,一人曾救她于沼泽。
她今日若是不走,等到赵少虞发现自己不在婚房搜查过来,这三人都会因自己而死。犯过一次错,便别再错了吧。
跪向铁笼,穆卓然端正三拜。转身前最后一眼,她把纳兰钰的形象刻进骨髓。
杀母之仇不报,枉为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