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霞县西城门外的官道上,远远就见一阵尘土扬起,数百骑兵如奔雷之势直向城门而来。领头一位穿着虎头明光铠的大将,身材魁梧,头顶红缨盔下是一张神色严肃、饱经风霜的脸。
王虔仁接了孙博的信,立时点了三百亲兵出营,带着那几个传信的到了南霞县。那信中只简单说自己得罪了威远军的大将,请主帅过来主持公道,王虔仁忖着孙博平日那副德行,以为他在地方上横行无忌,被人拿了,便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到了城下,见守城兵丁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样,王虔仁嗤笑一声,连马都不勒,不打招呼就带着部下冲进了城。
不料进了城中却觉出不对来,青天白日,又无战火,这街道上怎么行人寂寥?他挥手让队伍停下,刚要细探,街头巷尾突然涌出了大量兵卒,将他们团团围住,四周屋顶、不远处的城楼上,埋伏的弓箭手也瞬间冒出。
见此情形,王虔仁怎还不知自己被算计了,既惊且怒,立刻抽出随身长剑准备迎敌。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合围的兵丁缓缓挪出一条道,一个同样身着铁甲的高大男子打马行来。王虔仁看清马上的身影,不由怒喝道:“赵永?你想做什么!”
“王大将军,国主有请。”赵永也不多言,直接开门见山。
王虔仁此刻还蒙在鼓里,毫无准备,闻言悚然一惊。
对方却不做解释,只调转马头向驿馆行去。王虔仁只得撇了部将跟上,到了驿馆里,卸了兵器,进到会客厅中。有侍从给他奉了热茶,他勉强喝了一口,又随手搁下,嘴里根本尝不出滋味来。
孙博还能给他写信,他本以为不是多大的事情,没想到……没想到国主竟到了此处,难道,那厮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不成?
亦或是,那件事情,被发现了?
王虔仁本就一无所知,又在厅中被晾了半晌,心中转过无数猜测,越发忐忑起来。
直到耳中传来侍从唱赞,屏风后走出一道白衣身影,他立时抬头,未敢多看,整肃衣着就跪了下去,“臣,辅国大将军、定南军主将王虔仁,叩请国主圣安!”
司马玉龙看着跪在厅中的大将,只觉他顶上白发又增了些许,心中暗叹,四年前此人在紫宸殿中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如今却是世事无常、人心不古了。
“王爱卿请起,坐下说话吧。”
“谢国主。”王虔仁依言起身,却哪里坐得住,当下就道,“国主驾临西南,臣却未尽护卫之职,令宵小惊扰国主圣架,臣失职,还请国主责罚!”
“宵小惊扰?王爱卿何出此言?”玉龙淡淡道,他倒要看看,此人对孙博的行径到底知晓几分。
王虔仁低头暗自沉了口气,缓缓道:“臣接部下传信,到了此处才知,军中派到此处开矿的校尉孙博犯下大罪,已被赵将军拿下了,想是……那贼子言行悖逆,触犯律法!军中一个无名小子,竟劳动国主亲自问询,乃臣束下不力之过,愿请同罪!”
“你愿同罪?王爱卿,你可知这孙博身犯何罪?本王若是真判你同坐,你便要血溅当场!你可是心甘情愿为了一个兵痞,引颈自戮?”
平淡的声音从头顶上飘来,王虔仁却吓得立刻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君上有命,即便是要臣赴汤蹈火,臣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臣愚昧无知,耳聋目盲,竟未察觉军中鼠辈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现下如坠烟海、不得半解,伏乞国主明言昭示,臣纵死无尤!”
看来是对私开矿脉一事一无所知了,玉龙冷眼打量他片刻,拿起桌上几本簿册,递给一旁立着的朱雀。
朱雀知机,躬身接过,走到王虔仁近前,沉声道:“天启二年,罪吏沙贲,时任南霞县县令,查得明霞山中藏有铜矿,报请工部开矿,并未获批。”
南霞县铜矿……并未获批?那岂不是,私自开矿?!王虔仁霍然抬起头,眼中都是不敢置信,“我确是接到了开矿批文,方才将人派出……”
“一应证据都在此处,将军大可自行查阅。”朱雀把册子一递,不再多言。
沙贲与孙博虽还对所谓的靠山心存幻想,不肯招认,县衙的典吏却早就老实交代了,还有城中富户的供词,查抄的账册、家产名册,林林总总,直看得王虔仁眼冒金星。
他抖着手把这些簿册翻过,看到最后,连跪都跪不稳了,只伏在地上不住地喘气。官兵勾结,私开矿山,笼络商贩,中饱私囊,还欺压县中百姓,滥用公权,逼良为娼,致数百人命葬身山野……
这些人,何止是触犯律法,简直是将南霞县的天捅了个窟窿。
玉龙见人惊得冷汗直流、惶然失色,默默摇了摇头,“既知全貌,你可还敢与孙博同罪?”
“臣……用人不察,识人不清,竟放纵手下兵丁为祸至此,害苦了一方百姓,无颜再位列人臣,理当同罪!求国主降罪!”王虔仁脸色灰败,心中已是悔极,当下将腰间符袋一解,叩首请罪。
“降罪一事,待厘清罪状,再谈不迟。”玉龙将手中折扇缓缓合拢,眼神幽深,“你既用了‘放纵’一词,本王便有些好奇,孙博一个市井无赖,如何入了你这辅国大将军的眼,竟成了昭武校尉?”
这才是让他最为难解之处,自从知晓王虔仁与孙博过从甚密,他就多方探查,想找出这二人之间的关联,将二人生平经历都查了一遍,也让暗卫审问了孙博手下的兵丁,均是一无所获,直到今早,方才得知真相。
果然此话一出,王虔仁就沉默了,捧着符袋的手僵了一瞬,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回答。
“想来也不会是因为那孙博才学过人,你与他也谈不上什么家族姻亲、往日情分,却仍在他身陷囹圄之时出手相助……”王虔仁不敢答话,也在玉龙意料之中,他仿佛没看见此人僵硬的身形,平淡道,“既非心腹,也无恩情,那便是你有把柄在他手中了。”
低头跪着的王虔仁蓦然攥紧手中符袋,绝望地闭了眼,事到如今,他也瞒不下去了。
细说此间缘故,还需从十多年前一场大战说起。
叶贼篡位后,南诏窥得楚朝时局动荡、民心不稳,便生了异心,借此机会大举兴兵犯境。十八年前崇南关大战,定南军侧翼援军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