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玑州,大孰山。
浓云翳日,风雨如晦。
天地失色之际,傲然屹立于山顶的无往仙宫依旧恢弘耀眼。
纵然千里之外亦可窥见其睥睨之芒,只因数不尽奇珍异宝堆砌满仙宫各处,透射出令人心神激荡的潋滟光华。
今日是无往仙宫的主人萧千风飞升之日。
云玑州七十二家仙宗的顶尖修士齐聚山脚,以大孰山为中心,多如繁星的仙门世家及散修心无旁骛地远远关注。
整个云玑州修真界严阵以待,凝神屏息,翘首期盼。
而此时,萧千风本人正独自坐在偌大的仙宫之中,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的“不方”剑。
这剑不过是普通寒铁炼成的低阶法器,用了许多年已残破不堪光泽不再。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剑身轻轻抚过,目光逐一在剑身每个印记上停留,仿佛打量什么刚到手的稀世珍宝。
也许飞升后“不方”这样的低阶法器无法进入仙界,但他不在乎,若是不合规矩,那就改规矩。
倒是希望仙界多几个能打的,不像这无趣的人间。
收好剑,最后扫一眼四周。
之前还常有人潜入洞府刺杀,只不过失败了数次,就渐渐不敢再来,连下毒暗害的都销声匿迹,这地方长年寂静空旷,更显得大得出奇。
那些还有人敢主动挑战他的日子,萧千风略有些怀念,如今都是些不成器的鹌鹑,低眉顺眼阿谀奉承,连勇于直视的都找不出一个。
时辰将至,行至月台。
凭栏俯瞰,山脚各处布满五彩斑斓的灵力聚成的光罩,如同错落有致的繁花绽放。
那是七十二家仙宗各显其能,摆出了自家拿手的祈福祭献法阵,呈现出如此罕见齐心协力的一幕,看似确实诚心满满为他护法送行。
呵,萧千风冷笑一声。
——背地里骂他是欺师灭祖丧心病狂的疯子,表面上毕恭毕敬的功夫倒是从来都做得很足。
他曾去听过一回他们编出来的那些故事。
故事里他出身低贱,年少时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因对女掌门有非分之想,被对方一通羞辱后扫地出门,从此开始吊炸天的升级之路。
又说他之后本想回去复仇,奈何师门众人遭遇天祸早亡,便将满腔怨气发泄到旁人身上,以战证道杀人如麻,直至所向披靡叱咤整个云玑州。
当时说书人将女掌门的美貌与刚毅,以及他的卑微与阴暗,描述得绘声绘色,满场听众怒目切齿,看着倒有几分意思。
只可惜,故事里一个熟悉的名字都没有。
再后来,连这样的故事都听不到了。
骤然感知到他的气息,山下人群明显紧张起来,半数法阵发生剧烈摇晃,那些光罩如同受惊的萤火闪烁。
萧千风一眼便能看穿他们在心虚什么。
——无非是生怕暴露真实意图,生怕事情有变,生怕落于人后。
只因这些人来此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他护法送行,而是觊觎无往仙宫中数量惊人的天材地宝,只等萧千风飞升离开,便撕掉面具开启你死我活的争抢。
任他们去抢。
修真界从不缺这样的戏码,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俊美的眉眼间浮现出淡淡倦意,不再理会山下的人,一袭玄色金丝长袍衣袂翻飞,冷峻颀长的身影迎风伫立,举剑指向深邃天际,凌厉剑气直冲九重天。
倏忽间狂风大作,巨雷震耳欲聋轮番轰隆,刺亮闪电如银蛇在天幕乱舞。暗流汹涌波谲云诡,神秘力量在空中交汇,以劈山填海之势冲撞天际。
山脚众人猛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压得脊背几乎都要直不起来,逼得他们不得不激发出全部灵力顶上,无数道凛冽闪电当头罩下,耳畔炸开凶兽嘶吼般的巨雷,乾坤清气澎湃如浪潮拍面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有人看到萧千风腾身跃向苍穹,身影转瞬消失于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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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震颤,羽睫翕动。
檀心缓缓有了些知觉,但身体轻虚飘渺,倦意深重绵缠。
脑海中几乎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惊恐的声音在反复呐喊,“危险!快逃啊!快逃!”
有一瞬她蓦地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须臾间,冰冷绝望黑暗的恐惧猝不及防地再次劈头盖脸砸来,飘飘荡荡的无根魂魄也终与身躯融为一体。
仿佛再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死前那令人战栗的一幕——
发生在瞬间的轰然的山崩地裂,宛如天神震怒般从天而降的巨石陨火,刹那间灵气枯竭沦为炼狱的朱雀山,以及无法使用任何法术、完全无计可施如同蝼蚁般坐以待毙的人。
就在疯狂的无助的窒息感即将没顶之时,骇人的喧嚣戛然而止,随着身体剧烈的一下抽搐,眼睛终于猛地睁开。
惊慌失措弹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着。
清夜无尘,万籁俱寂。
窗外素月如钩树影婆娑,似乎很安宁,也似乎很不真实。
错愕地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和床,檀心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没事了,没事了……”
双手交迭在心口上,咚咚的心跳声努力与她相互抚慰。
然而整个人仍被巨大的、无以言说的痛苦裹挟,所有感官都停留在前世死前那一瞬,每一口呼吸都将残留的惊悚记忆放大百倍,虚弱无力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她蜷缩成一团坐着,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将脸埋在臂弯之中。
十七年的人生,如隙中驹石中火,短暂到不可置信。
同时又有许许多多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快速飞过。
有儿时被爹娘抱在怀中,他们想尽办法逗她的宠溺笑脸,那时朱雀山的天空还是明媚轻盈的。
有三岁时爹娘突然出事那天,那些成群结队凶神恶煞的陌生人,他们不由分说拖走了他们的尸身,任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也无人肯停下脚步。
她被庞长老抱着躲在角落里,惊恐地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