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中年男人也站了起来,准备过来帮小鹿把饭缸卸下来,随口答道:“他们二人出去了,说不想在这里白住,打算去找些活做。”
小鹿不由得一愣——这两人已然年老体衰,更何况留在村里本已违背了贺天龙的意思,怎么竟还出去做活?
“他们几时走的?”
“不到半个时辰吧——将吃的发下来吧?”
小鹿低头沉吟着,饥饿的人们却已经拥了上来,手里面的木头碗敲得叮当作响,围着饭缸纷纷抓着吃的。
“大家要给老爷爷和老奶奶留一些,他们……”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咳嗽声——小鹿回头,却见那一对老者已到了门口,他们见了小鹿,似乎也愣了一下,定在了原地。
“老爷爷,老奶奶——”小鹿叫着,便上前抓住他们的手,“村里的活计不需要你们去做的,你们只管在这里好好歇着便是了。”
老翁那只苍老的手,此刻又潮又湿,满是汗水,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着。小鹿将他带到饭缸前,道:“老爷爷,看你累的——快吃些东西吧。”
二人谨小慎微地谢过小鹿,拿了一些吃食,便躲到院落的一角去了。小鹿又将怀里特意带的两块饴糖掏出来,俯身凑到小孩的身前,笑道:
“小毛,上次答应给你带的糖。”
小毛喜笑颜开,一把将糖抓过来,便都丢到嘴里,大口一嚼,口水便顺着没长齐的牙缝里流出来,含含糊糊道:“谢谢小鹿哥!”
小鹿理了理发髻,轻轻拍拍小毛的脑门,道:“你别总是躲在庙里,该多跟村里别的孩子玩玩才是——我听说丑娃他们几个下午要去逮蛙。”
小毛听闻,嘴巴立刻一撇,委屈爬上一张稚嫩的脸庞,道:“村里的人……都不爱跟我玩。”
“是吗?”小鹿伸出手,替小毛掖好了他洗得褪色的单衣,“吃完了饭,我带你去找他们说,好不好?”
于是小鹿真的带着小毛去找了贺家村的那些孩子——村里那些出生入死的后生们或许对小鹿成见颇多,但是小孩与老人们却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他不过三言两语,便让这些孩子接纳了外乡来的小毛,并且还正儿八经地将他拜为了大哥。然后,一群人叽叽喳喳,唱着儿歌便奔池边去了。
小鹿望着他们的背影,会心地笑了笑。这几乎就是他这五年在贺家村的生活的日常写照——所以他实在不明白帮助别人究竟有什么难,昨天的老人、今天的小毛,所有人都可以做到他做的这些事情,只是他们不愿意做罢了。
晚霞凝紫,初夏雨后的黄昏,伴随着此消彼长的蝉鸣。
赌坊一楼的大堂被布置一新,牌九筹子全部撤去,油光瓦亮的宝案子上面都铺着喜庆的红布,就连地上的青砖,也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贺天龙坐在上首正中间那张桌子上的主位,他的左边本该是小波的位置,如今坐着他选出来的最好看的一名歌女。而他右边的位置,则始终都空着。
村里精壮的后生们三两成群地进来,脸上自是喜笑颜开,每个人都在门口朝着贺天龙抱拳行礼:“给当家的道喜,这下也该让那姓单的知道咱们贺家村的厉害!”
“同喜。”贺天龙只是缓缓地抬手,无言看着窗外,眉关紧锁。
直到人陆陆续续地到齐,屋大堂里的空位被渐渐填满,贺天龙身边的那个位置始终都空着。
“当家的,开席吗?”
贺天龙看了一眼渐渐变暗的天光,橄榄般的喉结蠕动了一下。
“再等一等吧。”
可贺天龙等的人不会来了。
此时此刻,小鹿就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练着贺天龙今天早上教给他的剑招,直到把每招每式都烂熟于心。
他想要变强,是因为他想证明给贺天龙看,而不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并不够强——恰恰相反,在这个村子里,除了贺天龙之外,小鹿并不觉得还有比自己强的人。
而贺天龙在他的眼里,已然是无所不能的人物。
他练得自己瘦弱的身躯终于疲惫不堪,将头埋在水缸里咕嘟嘟地大口灌着水,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天边的斜阳,正一点点隐没在远山里。
想必,晚宴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贺大哥,对不起……又让你失望了。”小鹿在心里默默说着,然后便听到了一阵急匆匆地敲门声。
“那么……开始吧。”
贺天龙最后扫了一眼身边空着的位置,他已经让大家等得太久了。
于是他说着话,将早就备好的一坛酒倒进大碗,站起身来。众人众星捧月,齐刷刷等着他的致辞。
“这番……辛苦诸位了。凡是去了的弟兄,每人拿十两银子,一方肉,两坛酒。”
说完这句话,他便又坐了回去,说了一句“喝酒”,便不再发一言。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即使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分明地觉出来贺天龙并不开心——往日庆功宴上的贺天龙,一向是豪气干云,慷慨激昂的,而如今的他,却如一只生了病的老虎,颓在座位上,不是不断地看着门口叹息着。
贺天龙从没告诉小鹿的是,二十年前的他,有着和小鹿一样的远大抱负。他也曾想杀尽天下的昏君佞臣,除尽世间的贪官污吏,做那替天行道的救世主,让老百姓都过上安生的日子。
可是人间艰难如此,他早就看清了现实。
他能做的只有磨练自身的本事,让自己不受别人欺负,再锻炼出一点手腕,能过上不差的日子——这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为了能到达今天这一步,贺天龙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手段,拔过多少次刀,又欠了多少血债,恐怕多的连他自己都数不清。
哪怕他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的一个小小的地头蛇。
或许该说,曾经那些痴人说梦般的理想,早就被他远远地抛在脑后了,直到他遇见小鹿,遇见这个远比自己遭了更多不平的少年。
“喝酒!”
贺天龙一饮而尽。
小鹿打开门,门外立着庙里的那个孩子,小毛。
“小毛,你怎么了?”面前的小毛哭的涕泗横流,被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