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开霁预先设想过很多回答。
比如良心驱使、道德要求,比如悯孤恤弱的能力根植于人的本性之中。
但莱西给出了一个他从未设想过、又想过许多次的结果。
如果有人跟他说“物伤其类本就是构成一切生命性灵之基础”,裴开霁只会嗤之以鼻。
但经了莱西幼稚又诚恳的解释,他竟然能够模模糊糊地体会到文字传递过来的体验。
裴开霁偷偷背下莱西的话,将信的原本浸入砚台中,避过了秦国公的耳目。
他顺便检查了自己留下的提示纸片,确认莱西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做好了妥善处理,顿觉自己与她之间的链接更深了一分。
有若凛冬大雪封山之际,她们二人并肩在逆风雪上行。
这个小动作并未引起小厮的注意。
晚膳前,莱西的回信交到了秦国公手上。
警报解除,她们得以坐下来安分无事地一起吃顿饭。
虽说是食不言,但秦国公美其名曰“照顾莱西自由的天性”,并没有阻止她在餐桌上说话。
莱西:“今日放课时七殿下递来口信,说哥哥伤情渐好,迫切想要见我。”
秦国公面色如常:“也好。太后娘娘传召过阿霁许多次,不如就等休沐时,我陪你们一同入宫觐见吧。”
他到底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喜怒不形于色。
从他的表情里,莱西抓取不到过多的信息:
“那就劳烦裴叔父了。”
秦国公笑笑:“你我两家是远亲,你也算是叔父看着长大的,哪里必要用‘劳烦’一说,太生分了。”
跟莱西攀完关系,他又轻叹一声:
“你和阿霁年岁相仿,若非他看不见你,想来你们二人也能成为关系极为融洽的玩伴。”
莱西没说话,夹起一块虾饼吃。
秦国公讨了个没趣,却依然以极大的毅力再次随地大小爹:
“听说你最近与七殿下走得挺近?小西啊,你若是将叔父看成叔父,就听叔父一句劝——离他那样的人远一点,对你没有好处的。”
莱西:“据说七殿下已有好几个通房了,叔父放心,我素来不喜欢不懂得守身如玉的男人。都是同窗,平素总是免不了说两句话的,没想到竟然会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到叔父耳朵里。”
秦国公的脸色立时绿了。
赏梅宴那回,全钤都都知道莱西只喜欢干净男人,因而前半句话说出来非常符合她一贯的审美偏好。
可秦国公偏从她前半句话里,听出了点指桑骂槐的意味来。
秦国公嘴角抽了抽,最后勉强扯出一抹笑:
“我们小西是个聪明孩子,倒是叔父多嘴了。”
莱西神色如常,又夹了一块虾饼:“叔父不必妄自菲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日后若是我有疏漏之处,叔父说不定刚好能替我补齐呢。”
秦国公:……
早知对话是这个结果,当初就不多嘴了。
可恨。
***
休沐之日转瞬便到了眼前。
秦国公一早就派人来给莱西送入宫穿的正装,顺带也给楚春信送了几件新裁的衣裙。
裙装是用市面上进来最时新的贡锦织就的。
根据莱西这几日对裴家庶女的观察,秦国公给楚春信送的裙装比给他女儿的衣服都要好。
选这么张扬的面料,恨不得他对楚春信好这件事能传得人尽皆知。
也幸亏莱西念着入宫后能给各方送上大礼,这才没跟秦国公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三人分了两辆车。
秦国公父子同乘,莱西则与秦国公分派过来的小丫鬟坐在一起。
撩开车帘,远远便能望见逸国王宫。
响晴薄日下,宫廷肃穆威严,橘色的日光引燃了赤红砖瓦,大片宫室仿佛都浸在火海之中。
如此设计是为了纪念曾重创过逸国祖先的大范围山火。
那次大火几乎烧尽了当时那个小小的村落,自此以后,逸国从上到下都虔诚地礼奉火德。
“公主,到了。”
丫鬟轻声提醒。
莱西放下挑车帘的手,躬身跳下马车。
秦国公先领莱西和裴开霁去跟逸王请安。
他先入内觐见,之后才有宫人出来领二人进去。
御书房里换了另一种熏香,嗅起来清淡怡神。
逸王的目光照例在莱西身上盘旋了许久:“囡囡近来在裴卿家中过得可还好?没给你裴叔父添太多麻烦吧。”
莱西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囡囡”是在叫她:
“有劳父王挂念。叔父与我家长辈世代交好,前段时日又认了我小姨作义女,他在我心里早如自家长辈一般,女儿自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的。”
这番话说得逸王心里又舒坦又不舒坦,沉默地盯着莱西瞧了许久,方才慢慢地笑了一声:
“坊间都说莱家的女儿愚笨,可朕倒觉得,我们囡囡是世上顶顶聪明的小姑娘。”
秦国公笑着应:“公主莅临府中不过几日,府内上下就对公主交口称赞,都说是公主得了陛下的提点,今时不同往日,比先前更见灵慧了。”
逸王笑:“你啊,还跟从前一样会哄朕开心。行了,咱们两个老头子说话,就放年轻人出去走走吧。——来人,领公主和世子爷先去御花园转转,晚些再去拜访其他人也不迟。”
一路无话。
时值仲秋。
天气虽还燥热得很,但园子里的花已不复春夏时那般娇妍了。
莱西走了几步就嫌热,留在水池边的凉亭里,掰碎了精致小点,闲闲地喂鱼。
不知是不是御花园的宫人照顾小生命不上心。
不过是一粒糕点渣子落进池子里,却惹得邻近的鱼纷纷挤过来,为了不足指甲盖大的吃食抢得头破血流。
身后有个陌生男声在笑:
“公主殿下可是个会喂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