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梅树的遮挡,乌月酬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裴开霁的行踪。
书童吓出一身冷汗,低声催促:“少爷,快走。”
裴开霁牛脾气上来,书童好悬没能拦住:
“走,快走。”
他生拉硬拽,把人拖到玩伴身边:“求少爷跟我家少爷说几句话。”
玩伴上下扫了裴开霁一眼。
少年郎薄唇紧抿,手在侧成拳,额头隐有青筋直跳,显是已然怒不可遏。
“怎么?谁能惹我们世子爷动这么大的怒啊。”
玩伴拿手肘碰了下他,立马就被裴开霁推了出去。
玩伴:“哎,这可不地道了啊。咱俩这么多年的好兄弟,我哪儿惹过你?”
那些兔子不就是故意买给他看的吗?!
话到嘴边,裴开霁忍住了。
这句话像颗花苞徐徐展开,越开越大,堵住了他的咽喉,甜而痒。
玩伴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行了,别气了,你也给兄弟支个招。”
裴开霁按按眉心:“讲。”
玩伴道:“西线近日局势紧张,不日便会开战。我军远胜凤军,莱将军少不了又立一番奇功。我已听许多家的公子悄悄议论,说族中开始预备向莱西提亲了。”
裴开霁心里打了个突。
玩伴自顾自地往下说:“哎……我爹就不行。我跟他提过一嘴,他说什么也不答应。之前我就跟他提过许多次了——”
裴开霁提高声音打断了他:“之前就提过许多次?!”
玩伴难为情地挠挠脸侧:
“嗨……我之前年少不懂事,不是老跟莱西过不去嘛……后来奶娘跟我说……说我可能是喜欢人家……我就……”
裴开霁向假山石边靠了靠,又抓了一团雪。
玩伴歪头:“你这是做什么?”
裴开霁用力揉搓手中的雪团:“你接着说。”
玩伴:“我爹可能是知道我对莱西……哎,他之前就不乐意,现在我搬出大局跟他说事儿,他还是不肯松口。阿——”
一声“阿霁”尚未叫完,裴开霁毫不留情地把雪团塞到了玩伴嘴里。
他终于清楚自己在为什么生气了:
“你还是别想了。”
裴开霁抖掉手中的雪,阴鸷目光紧追向此地而来的乌月酬:
“有这功夫,你不如想想明日的功课该怎么应付过去。”
玩伴叫他身上的气势吓得一凛,本想跟他生气,这会儿却连话也不敢说。
——他刚才哪句话说得有问题吗?
真是的。
在外人身上受了气,不去找惹他生气的人,反倒把气撒到多年好友身上。
玩伴骂骂咧咧地吐干净雪团,一抬头,恰好看见乌月酬也时不时地偏头朝外“呸呸”两下。
行。
看来吃了雪的不止他一个。
他内心瞬间平衡了。
***
年关刚过,就该开始准备盐画节的材料了。
再过上三两周,细沙和彩盐的价格都会一路飞涨,再显贵的人家也少有在那个时候采买材料的。
靠之前编东西换的钱,莱西供了宫人一段时日,打定主意要趁盐画节狠狠卖波惨,逼逸王解决这一大家子人的吃用问题。
最好干脆把这帮大爷搞回宫里。
莱西挑了人最多的一天去寻彩盐贩子。
她家过节素来买的是细沙,从未用过彩盐这等奢侈浪费的材料。
既入店内,均匀排布在光隙里的细颗粒粉尘被扰乱了漂浮的轨道,随着门帘挑起,店内温黁流香涌动起来,熏得人似醉非醉,只觉飘飘欲仙。
莱西来得早了点,彩盐店里还没到人最多的时候。
店家殷勤地围在她身侧,陪她几乎是一粒盐一粒盐地看下来,耐心得莱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过一会儿,店内来了新客,店家可算是放过了她,转而去招待其他女眷。
刚进来的两个姑娘走到了莱西身侧,一边点评着今年新出的颜色,一边窃窃地闲聊。
第一个问第二个:“据说前些时日御史大人家的公子去你家提亲啦。”
第二个娇羞嗔道:“你呀,你这耳朵跟嘴可真是都不饶人。”
第一个吃吃地笑:“我也就同你说说。”
第二个便道:“你羞我,我也羞羞你来。前些时日的宫宴上,我瞧你盯着七殿下与世子爷直瞧,可是……芳心暗许?”
第一个轻轻锤了下第二个:“胡说什么!当心叫人听了去。”
第二个以帕掩唇,克制地欢笑:“倘若真叫你选,你是选七殿下,还是选世子爷?”
第一个附在第二个人耳边说了一句,两个人一同笑了起来。
莱西估摸着她们该聊完了,捻起一捧细沙,清清嗓子,预备开始自己的表演。
第二个姑娘却强行拉她加入了对话:“小莱!”
哦。
原是她在书院的同窗。
莱西扯出一抹苦涩又坚强的笑,如同瑟瑟寒风中坚忍不拔的小白花。
但她尚未来得及给二位同窗展示她悲剧的内核,就被强行牵扯进了择偶之争里。
三颗脑袋被强行凑到一起。
第二个小姑娘问她:
“小莱,若是让你选,你是选七殿下,还是选裴世子?”
莱西:……
莱西把话题拽回了她想要的频道:“实不相瞒,将军府近日日常生活都难以为继,我哪里有功夫去想别的问题呢?”
两个小姑娘懵了吧唧地眨眨眼。
莱西站直,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语调沉重低缓,却控制在周围的人恰好能听见的范围里:
“家慈家严都在外征战,无暇顾及将军府。我近段时日一力豢养府内众多宫人,独木难支,就连家中口粮都不易置办,更别提盐画节的材料了……”
彩盐铺子倏然一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