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将你错认成了女鬼,你倒也不至于郁闷到现在吧?这都快半个月过去了。”
蝉鸣骤然聒噪起来,淹没了玩伴说话的声音。
裴开霁揉揉额角:“安静点。”
玩伴耷拉着脑袋玩刚拔下来的狗尾巴草:“听说了吗?北境也快打起来了,我听阿爹说,明年春狩前后就能见分晓。“
裴开霁皮笑肉不笑:“那你可仔细着点。届时如派质子过来,你可别跟人家小殿下说书院闹鬼的事儿。“
“可别提了。”
玩伴揪下草上的绒毛往外丢:
“前几日有人去堵丁字班的小童,给他吓坏了。——你知道他求饶的时候说什么吗?”
裴开霁压着火气听他往下讲:“编的。”
玩伴撇撇嘴:“跟你这么说话也太没劲了。”
裴开霁没理他,扭头继续望向复苏的满江。
江水滔滔,远处银浪如线,推挤着翻涌至眼前。
一浪又一浪,白线拖曳着细小的泡沫,接续成永无尽头的巨幅长卷。
玩伴顺他的目光瞧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腻了:
“小公主若是许给七殿下……”
裴开霁警告似的看他一眼:“慎言。”
玩伴悻悻然闭嘴,含混地辩解:“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哎……小莱她那个小姨不是七殿下的妾室么?也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裴开霁越听越烦:“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年长你一旬,你担心什么劲儿?”
玩伴被迫闭嘴。
裴开霁看他横竖不顺眼:
“整日都提莱西,有什么好提的?大丈夫当志存高远,一心念着个姑娘,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话是在理。
只是不知到底是说给玩伴的,还是让他自己听的。
玩伴闷头喝了菊花茶,半晌才道:
“西境已开始互相滋扰,莱家不日又要添上一笔军功,我……哎……阿爹迟迟不肯松口,我怕是没机会了,不过是说两句……”
裴开霁意识到先前的失态,放缓了语气:“嗯。”
玩伴对这个回答显是不满,但裴开霁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的低气压,他也没多嘴,又去惹裴开霁生气。
他有点想不明白:
怎么每回跟裴开霁提到莱西,都要挨骂?
裴开霁就那么讨厌莱西?
不能吧。
虽说小莱说起话狂放了点,但人本性不错,做事风格也能看出有济世的博爱之心。
君子以行言,听其言也要观其行才能辨出究竟是不是君子嘛。
哎。
相识多年,没想到裴开霁也是个狭隘短视的人。
玩伴摇摇头。
“在想什么?”
裴开霁像是读出了他的心里话。
他终于暂时平息掉“小莱”这个名字刚才在他心里掀起的风浪,能平心静气地跟玩伴讲两句话。
玩伴没头没脑地问:“你觉得小莱怎么样?”
提到这个名字,裴开霁的脸立马就黑了:“莱西?”
玩伴点头。
裴开霁深吸一口气,喝了三杯菊花茶:“我有点急事,稍等。”
他需要冷静冷静。
——莱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既好回答,也不好回答。
它简单就简单在裴开霁早已有了确切的答案,难却难在他现在根本就不想想起这个人。
那夜他扶起吓到手足并用满地乱爬的玩伴,没将帕子给他。
锦帕沾染了油污和泥土,再洗也洗不干净了。
明知如此,裴开霁还是每夜都独自打来一盆水,在清寒月色下把帕子洗上一遍又一遍,仿佛上头的污渍洗净了,就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井水冰凉,方帕滚烫。
洗不去的失落、不甘和被羞辱感在水波里均匀散开,铺成令人难堪的景象。
水“哗哗”地被撩起。
它也是留不住的。
跟年少青涩懵懂的心动一样,爱,却不能得。
裴开霁站在廊柱旁凭栏远眺。
烟波浩渺。
有人乘舟而来,有人摇橹远去。
两艘船擦肩而过时,船夫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错过就只是平平淡淡地错过了。
陈在裴开霁心头的巨山悄然瓦解。
他徐徐吐出蕴于胸中许久的浊气,返身上楼,重新坐在了玩伴对面:
“你刚才问我如何看待莱西?”
玩伴“嗯”了一声,夹起一片牛肉慢慢咀嚼。
裴开霁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不适:
“她……有点特立独行,在常人看来或许会很古怪。”
玩伴微微挑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裴开霁话锋一转,列举了几个权贵子弟的名字:
“这几人在钤都乃至逸国都是出了名的傲慢,却独对莱西青眼相看。甲之蜜糖乙之□□,常人看来会感到骇异的言行,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或许意味着深刻洞见。”
玩伴轻嗤:“所以,你是属于‘常人’,还是应归入‘另一些人’?”
裴开霁深呼吸:“都不算。”
玩伴挑衅般望进他的眼。
裴开霁:
“我既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她。她为人如何与我无关。若是言行举止中有足以师法者,便学,倘若没有,自己警醒着便是。我……我也有自己的事。”
逸王病重,朝堂上人虽三缄其口,但私下里百官都惊惧不安。
世家为皇子效力之举古来有之,今时演变愈甚,几近摆到了台面上来。
他是国公府世子,日后是要替裴家挑起大梁的人。
再任性,也不能为一己私情弃家族不顾。
前段时日逸王刚处置了督办钤都治安的裴家人,后虽以其子权钤都都尉,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