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诏太监话里话外不无敲打的意思。
除去这桩与裴家直接相关的事,近来父亲的门生弟子也有不少外放离京,朝中正在历经缓慢而深刻的换血。
此等危急关头若再执着于伤春悲秋……岂不可笑。
裴开霁想:
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以婚事作为谋求外援的手段……
似乎也并无不可。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又喝了口茶:
“我拿你当朋友,也真心实意劝你一句。倘使你当真心悦莱西,此后便别再考虑娶她这件事了。”
玩伴奇道:“为何?”
他父亲为人固执古板,若是娶了莱西,双方都无宁日。
事关父母。
裴开霁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多嘴:
“走吧。”
***
战争酝酿了整整三季,在次年春末骤然爆发。
夏至前一日,西境传来急报:
莱晖和苑秋初战告捷,诱敌而出,以小股精兵克敌山外,所杀过当。
朝堂内外一扫压抑的氛围。
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重病的逸王和太后都康健了许多。
逸王原已在病榻上盘桓许久,此番接到喜报,龙颜大悦,当日甚至能脱离床榻,独立下地行走。
他又召莱西:
“去冬未杀你心心念念的那沈公子,实在是英明之举。廷尉前日上奏,沈重澜案业已查明。其人生于京郊,与沈家并无干系。关这么久,算是让他长个记性,下回莫为自己胡乱揽罪、反给朝廷惹麻烦。至于你……”
逸王迈着蹒跚步履走到莱西面前,慈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这孩子……父王年事已高,老糊涂了,此前难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朕不日便昭告天下,钦封你为靖宁公主,食邑五百户。至于你那哥哥……”
莱西没说话。
她不给逸王递台阶,老头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然而此时莱家风头正盛,他心情好,莱西所有“不识大体”的举动,他都能找出合理的借口替她解释。
比如莱西年纪轻、未经世事,不晓得察言观色。
比如莱西着实受了大委屈,此时得他补偿,感动得话都说不出口。
逸王拍拍她的肩膀,违心地也给了沈重澜一点象征性的赏赐:
“他虽有错,但毕竟是怕牵连到你,如此忠勇仁义之徒,若是平白蒙冤,恐叫天下人心寒。倒不如功过相抵,待你们成婚之后,让他领个富贵闲差,囡囡可还满意?”
莱西这才抿唇,极清浅地笑了一下。
小孩子长得比大人快,前后两年功夫,就比桃华宴的小豆丁长大了许多。
逸王晃了神,许久才似叹非叹:“……都快到定亲的年纪了。”
莱西生怕糟老头子旧事重提,能屈能伸地换回了之前的称呼:
“若是可以,小莱也想一直在父王膝前尽孝。”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
逸王皱纹拥挤到一起,眼神中却读不出笑意。
都在逢场作戏。
逸王又道:“北境不日要来个小公主,年纪比你稍长几岁,但据说也是活泼得很。你嘛,到底也是个小姑娘,整日跟一个男人作伴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到时候就让她去将军府陪陪你,囡囡可愿意?”
莱西低着头,眉毛微微上挑。
——这是什么意思?
西北两战场形势都一片大好,北境送来公主,意在求和,理应由宫中接待才是。
丢给将军府是什么道理?
要把公主许给她?
莱西偷偷给逸王比了个中指。
让她娶公主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两个:
其一,战事连连告捷养肥了逸王的胃口。
他认定凤国是弹丸之地,意图直接除去莱家。
待公主下榻后派人暗杀公主,既可拔除莱家,也能变相激北境起反心,名正言顺地赶尽杀绝。
其二……
他想笼络北境,共同吞掉西南诸国。
让她与公主交好,一是便于两军联合,二也是为日后定莱家叛国埋下伏笔。
中指给得不亏。
莱西不确定多久才能让裴开霁想起来意,毫不犹豫地拉韩小姐出来挡了刀:
“小莱先前不知得罪了谁,被人追杀,如今凶手都未查明。若是因故牵连了公主,罪过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