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要追逐她的脚步离开大化城。
苑秋不想让楚春信吃苦。
楚春信也不想让苑秋枉死在楚蔚然手中。
世上最遗憾的事情无非就是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可自上空俯瞰时,发现她们为彼此的付出永远都不会有切实的交点,各自的投影却又有某个虚点已然重叠。
它甚至不能被称为悲剧。
只是一场平淡的、安静的遗憾。
梦醒之后,轻飘飘的愁思就被风吹散了,嘈杂的声响越飘越高,渐渐远离以多条命运缺憾为底色的基础,融化在了旁观者碌碌无奇的日常琐事里。
正是因它如此浅淡地出现,又如此轻易地消散于无痕,莱西才更觉得它值得人持久地感到心痛。
她无声地叹,松了继续刺沈重澜的劲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将对话继续下去。
饭桌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终于,这份责任被沈重澜揽了过去:“怪哥,哥不该提这个的。”
莱西的唇开开合合,数次之后才发出声音:“休沐那日,有件事想请哥哥帮忙,可能要委屈一下你。”
沈重澜忙道:“你我之间,不存在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莱西给他夹了块虾糕:“我想请哥哥帮我演出戏。”
沈重澜盯着她抓筷子的手,挑眉朗笑:“怎么同哥哥还搞行贿受贿这一套?”
莱西收手,虾糕坠进沈重澜的碗里:“哥哥在戏里,可能得拜宋青云为师。”
沈重澜以为自己听错了:“宋……板栗妹妹说的是?”
莱西耐心地重复:“宋青云。”
她略停一会儿,给沈重澜留出了消化这个名字的时间。
不论是不是演戏,让沈重澜拜宋青云为师,都实在强人所难。
且不提宋青云在赏梅宴的做派有多令人不齿,单说他自己,入狱背后的推手就是宋青云。
更不必说他入狱没多久,恰逢宋青云平步高升。
小人得志后,难免要炫耀他重获的权柄,沈重澜就是他挑中的猎物。
沈重澜原羁押在钤都狱,后被宋青云以出身低微为由,派人提到了虎牢。
虎牢众人虽不如钤都狱的清楚沈重澜入狱的缘由,但他们至少知晓正当红的宋青云宋大人和他不对付。
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
虽则逸王未下诏给沈重澜定罪,可重刑犯会受的刑讯,沈重澜一桩也没少。
便是后来宋青云失了圣宠,也没让沈重澜脱离苦海。
直到西境开战、廷尉介入此案,他的境况才稍稍转好些。
身体所受的折辱是其次。
囚室建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周围关押的都是不日便要处死的“游侠儿”或是贫贱刁民,牢狱上下弥漫着绝望的沉沉死气。
比钤都狱,环境恶劣尤甚。
阴暗的囚室内见不得一点光,仅能凭狱卒交接时规律的脚步声判断时间的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
更不清楚他还能活多久。
第一个冬天心惊胆战地熬过去,消磨过大半年,又提心吊胆地等来第二个冬天。
周遭的狱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哭喊和辱骂声不绝于耳,在梦境里也如影随形。
两年过去,说他恨宋青云入骨也不为过。
此时让他拜仇人为师,又谈何容易?
沈重澜都恨不得杀了他!
莱西沉沉低叹: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眼下局势越发不好了,不论哥哥之后是脱离莱家自保,还是要与我们共度难关,都免不了要快速成长起来。”
“陛下今日传我入宫,坚持要将北境的公主送到将军府暂住,哥哥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外人眼中这是圣眷恩隆,可一步行差踏错,等着我们的就是抄家灭族曝尸午门的下场。”
沈重澜抬手打断了她。
莱西以为他要说话。
但是他没有。
他将脸埋进手里,安静得仿佛融进了墙壁投下的阴影里。
烛火跳动。
花影也在跳动。
缓慢而迟疑的跃动宛如某个人举棋不定时紊乱的心跳。
“我去开窗透透气。”
莱西擦擦嘴,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
银蓝的暮色裹挟着晚风流泻入花厅。
灯影的舞步在气流的推搡下越转越急。
噼啪。
灯灭了。
浓郁的黑暗里,沈重澜长叹一声:
“只要拜宋青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