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西是个懂事孩子。
她礼貌地感谢了逸王的称赞,仍旧从大局出发,考虑到北境王的爱女之心,坚持拒绝了公主加入将军府的请求。
公主和逸王的表情同时变难看了。
公主:“你嫌弃本宫?!”
莱西眨眼:“非也,我只是比较懂事。”
说罢,还看向逸王,像在请求后者的认可。
逸王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地忍下了莱西给他的这一巴掌:“……真识大体。”
公主急了:“陛下若是不下旨让我跟那头狼崽子住一起,我明日就离开钤都!”
“狼崽子?”逸王的目光飘到莱西身上,多出几分幸灾乐祸。
其他朝臣与家眷也偷偷打量着莱西。
公主不提还好,她点出来之后,众人越看莱西越像小狼,都以袖掩面,无声窃笑。
有了旁人暗暗附和,公主扬眉吐气,挑衅似的朝莱西哼了一声。
逸王摆摆手:“公主旅途奔劳,此时应当疲乏不堪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又给将军府拨了一批宫人,叮嘱他们好好伺候北境公主,却让她带来的随侍和使节都安顿在驿站中。
散席前,莱西借人流遮掩,在乌月酬身侧寻那道熟悉的身影。
然而楚春信不在。
如今莱家势大,即便楚春信只是苑秋同母异父的姐妹,乌月酬也不会平白得罪她。
多半是白日她没去城门迎北境公主,太子为了全公主的脸面训斥乌月酬,让他迁怒楚春信了。
莱西慢吞吞地品了一口特供给百官家眷的薄酒。
最能保护楚春信的,就是让莱家长长久久地繁盛下去。
但从古至今就连皇权都几经更迭,寻常人家,更难有长久立足的。
从她的角度来看,楚春信此着实在不算上乘。
不说逸王老来多疑,即便朝局平稳,乌月酬也并非良配。
他性情残暴唯我,喜怒之反复无常比他老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今他依然是不得势的皇子尚且好些,他日若叫他掌控实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莱西想劝劝楚春信。
明知她是梦中人,莱西还是想多说一句,仿佛这样就能消解她倾听时过于冷漠的罪孽。
沈重澜在叫她了。
她饮尽杯中酒,把随形的阴影并两滴残酒倾在地上。
点点水渍在砖上洇开,涂上几点柔和的灰色。
脚尖在上面碾一个来回,颜色就融化得更多一点。
莱西等到酒液完全被砖缝吞没,撩起衣袍,缓缓走到沈重澜身边。
廊柱后的阴影里,鬼鬼祟祟地探出一颗脑袋。
宋青云目送莱西离开,卷起画纸,藏到了衣襟内。
他怕纸坠地,缩头缩脑含胸驼背地走到宫门口,为免惹人起疑,时不时掩口鼻打个喷嚏。
天是愈发热了。
轻薄的衣装会露出纸张的形状,宋青云特意多穿了两件内衬,又在官服下加了新裁的外袍,好模糊纸页边角凸在官服上的轮廓。
宫门外并无马车等他。
他如今声名狼藉,车行不肯与他交易,怕也被人戳脊梁骨。
先前能蹭韩小姐的车马,被迫和离之后,这点利惠自然也是没了。
他只能靠双脚自己走。
好在京郊的牙行不认得他这张脸,他还能买到一个伶俐的小厮。
小童在出宫直走第一个小巷里等他。
二人碰面后,宋青云骂骂咧咧地脱了官服,想把累赘的中衣一并拽掉。
越没什么就越在乎什么。
手都碰到衣领了,他又想起自己是读圣贤书的人,可不能光天化日之下亲手更衣。
宋青云瞥小童一眼,确认他并未看到自己的小动作,拿出手,欲盖弥彰地拍平了衣领堆挤出来的褶皱:
“你先回府,路上别叫旁人看见,否则大人我要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可记住了?”
他薪水给的原就不多,再罚俸三个月,小童今年铁定买不到过冬的衣裳了。
即便宋青云的要求无礼得堪称天方夜谭,小童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明白的大人。”
宋青云从他谦敬的态度中获得了一份安慰,又说了他好一会儿,方沿着巷子的另一头挤到街后。
此处通常无人路过,顶多也就各家家仆办事时会从此经过。
采买和倾倒垃圾之类的活儿清早就做完了,这条路应是谁都不会在的。
宋青云猫着腰,沿墙根拐了个弯,背靠大树,盘算着该怎么将画递给裴开霁。
他的位置和国公府后门间,隔了条仅供人侧身通过的小路。
这个距离正好方便他观察国公府的布局,也不易叫家丁察觉。
他先前虽来过国公府好几次,但每回都没去裴开霁的院子,因而只能凭印象猜测。
裴开霁是世子,住的应是前院除国公院落最大、最宽敞的地方。
宋青云个头不够,踮脚来凑。
裴家高门大户,他踮脚也看不清,只能听见院里隐约有礼佛的声音往外传。
秦国公这老头子会信佛?
骗鬼呢。
宋青云跳起来把画卷抛到树上,仰头目测了一下树的高度,顾不得斯文,撸起衣袖,扎上袍摆,满怀对秦国公的怨怼开始爬树。
——站得高看得远,他这是能屈能伸,不算有辱斯文。
他双腿开立,深呼吸,大喝一声,抱着树往上蹭。
可惜自入朝为官后,宋青云便疏于习武,不尴不尬地挂在离地一脚的高度,且还有向下坠的倾向。
官位就在头上,爬上去就能重新成为逸王的宠臣。
他是绝不会松手的!
像是为了考验他的决心,附近的宅院里凭空射出一支羽箭。
宋青云当机立断:
松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