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了一场旧事,易冬到底是睡不着了。
她合了合衣,坐在窗棂前。
外面沉沉的夜色漏了点月光,落在易冬身上,有那一刻在九看来,她不似尘中人。
“润青,给。”
他拿来一壶烈酒,坐在易冬旁边,替她斟了一满杯。
易冬一饮而尽,浅浅笑了笑:“怎么不继续睡了?”
“因为……觉得润青现在应该更需要人陪着。”
“你啊……”易冬叹息着,放下酒盏,忽然收敛了所有神色,只是看着九的面容,抚上他的脸,“我方才梦到他了。”
“梦到了他?……忍冬舅舅?”
九一怔。
“是啊,梦到了他。我的师父,你的舅舅,以及……东临的前一个‘冬将军’。”
易冬又饮了一杯酒。
九忍不住说:“他们都说忍冬舅舅是楚安叛徒,在十一年前就死了。”
“或许算是叛徒吧,不过他确实死了,死在了五年前。”
说着,易冬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重伤躺在河边的身影,以及那个漂亮的枪花。
她似乎听见他在轻声说:小姑娘天生神力,天纵奇才,应当是守护万千黎明百姓的。
徐忍冬只是随口提起,就像任何良师看见身具天赋的好苗子都会感叹一句,但易冬离了那大山,不知怎的,到底是走上了同他一样的道路。
——冬将军,应当是守护万千黎明百姓的。
“五年前?”
易冬回神,回道:“是啊,五年前。十一年前我在小溪河边捡到了重伤的他,后来他就成了我的师父了。”
虽说他从来没有承认过。
见九似要接话又不知说些什么,易冬笑了笑,说:“别想了小九,不过是一些过去了的事,忽然入我梦中才提起,没有什么难以释怀的,陪我躺躺吧,到天亮,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友人。”
景都的街总是热闹的,从破晓到夜幕降临,无一刻不充满人间烟火气。
四季惊鸿开在最热闹的一条街,又建得高,许多世家才子习惯在此处吃酒、谈风流韵事,于是便有了景都第一楼的美名。
封蛰作为四季惊鸿的大老板,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阁楼里看热闹。
上至王宫朝堂,下至市井偏巷,整个景都的八卦他都能论个高低长短来。
易冬以前同封蛰初识之时看中的就是他的这份能力,她对这东临大地最初的归属感便是封蛰带来的。
“哟,易大将军!我这四季惊鸿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大佛。”
只见易冬毫不客气,拉着九就占据了封蛰的位置:“嗯?什么易大将军?伏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里可没有什么将军。“
“得了吧,今日到我这儿来又是作甚?啧啧,还带上了迷倒你的天仙呢。”
封蛰翻了个白眼,摇着扇坐到了二人对面。
“什么都不做,就是出来透透气。在我回来之前,景都有什么趣事儿吗?”
易冬托着腮,并不在意封蛰的阴阳怪气。
或者说她早就习惯了,这个人就是在外人面前装得风度翩翩、笑脸待人,对熟人就控制不了自己那张嘴,不犯犯贱就浑身不舒坦。
“那可多了去了,不知道你是想听二王子殿下新娶的王妃本来应该是丞相他亲女儿,结果最后看上了一个外室生的庶女,不顾国主和丞相反对强行成婚了;或者说你想听王大元帅前段时间南下剿匪,结果剿匪剿到了自己人——国主年轻时养的私兵——虽然我也不太懂为什么国主会在南边养私兵,也不太懂为什么即位那么久也不管管。“
封蛰挑挑眉,凑近了些许,促狭道,“又或者说你想知道北街的见柳楼新选出来的花魁乃人间绝色——不比你身边的这位差哦~”
易冬伸手敲了敲他的头,笑骂道:“还调侃我呢,我对那什么花魁不感兴趣,差不多得了啊,反倒是你,近日旁边不是开了个凌云阁好似很受欢迎,怕是过不了多久你这景都第一楼的头衔就得让人咯。至于那些个王子将军……我真是没想到他们那么没用,难怪陈毕最近跟疯了似的急得很。”
九坐在旁边,瞧见二人熟稔地交谈、嬉闹,心中有点酸涩,但是他也知晓在易冬的下属、友人的眼里,自己到底不过一个靠皮囊吸引了她注意力的玩意儿,或许易冬跟他们说过他的身份,但是区区一个敌国不受宠的皇子,在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这里,什么都不算。
甚至于易冬对他特别,其中一大半也是因为他的舅舅。
他默默攥住易冬的衣摆,尽力压抑不平静的内心。
“哎呦喂,这不是咱们的周公子吗?今日不是你们家里那位姨娘的生辰宴么?啊,那可是二王子殿下王妃的生母,你居然不参加,反而在这酒楼里买醉?”
忽然,楼下传来一个声音,易冬三人望去,一眼便看见丞相周任的嫡子周辉坐在一楼大堂,桌上摆满了酒壶,此时他边上围了一圈人,说话的便是其中之一。
“什,什么生辰宴,不过找个理由炫耀罢了!……本公子日后可是要继承父亲的爵位的,她区区一个外室,本公子…嗝,想参加就参加,不参加她还能把我如何?!”
周辉双眼迷离,两颊酡红,显然是醉了。
“周丞相一生算是颇为传奇,不过近年来也稍显中庸了,至于这教子方面,更是欠缺许多啊。”
易冬淡淡评价着。
对于那个二十余岁便登上丞相之位、至陈毕已是辅佐两任国主的周任,她曾经是佩服过的,不过对于这种认命、不想方设法做出改变的人,她到底是不喜的,于是一开始的那点钦佩最终也只化作一声“可惜了”。
“怎么今日偏生来我四季惊鸿买醉,若是想躲那什劳子生辰宴,难道不该去找些偏僻的小酒馆吗?”
封蛰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没多想。这样类似的事情在四季惊鸿很常见,有的区别大概就只是身份或许不同,理由或许不同,若是每个都要管,那他也不用做生意了。
“周任之子……”
易冬若有所思,不过没等她想出个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