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幺有些惋惜:“为何迟迟不归,是寻不着罗家店的路吗?”
男娘子剥着自己鲜红的指甲,不以为意地说道:“每年都有几个不归的游鬼,大抵是眷恋阳世舍不得离开,不必在意。”
褚幺叹了口气道:“阴间鬼魂散尽千金求人问道,只愿见一见阳间爱人,当真是悲情。”
将牌匾一一挂到墙上后,男娘子便回了后院。用他的话来说,他不愿见到日光,那是一种对他的侵犯。
褚幺不知男娘子生前发生了何事,突然也觉得他可悲起来。
褚幺独自漫步在罗家店前,反复踏着那一条长长的石阶。五十九阶,没错了,这次不会再有游鬼捣乱了。
她毫无睡意,夜间清凉的微风拂着她的长发,她便想到了岸榆,似乎每一阵经过她身旁的风,都是岸榆派来的信使。
风神,岸榆。褚幺笑了,她不知为何而笑,只觉岸榆于她不再是那么遥远与朦胧。
“六十。”
褚幺愣在原地,长长的阶梯又变回了六十阶。她警惕地四周张望,除了树叶攒动的沙沙声,似乎不见任何鬼祟。
心中泛起惧意,褚幺提起裙摆便想回房,一转头,便见到一个愁着脸的女子。
女子身着一身洁白的衣裙,正踏在第六十阶石阶之上。褚幺不知她的来意,不敢轻举妄动。
“帮帮我,娘子,帮帮我……”
褚幺大着胆子问道:“你是男娘子通行下没有归去的游鬼?”
“正是。”
出于方才的感慨,褚幺表露出一些同情:“子时已过,你是让我去拜托男娘子送你回去?”
女子垂眼,眼角的泪珠险些要连串滴落:“不,破晓将至,我是有事相求!”
褚幺仰头看去,夜色已脱去一层黑衣,天际正蓄着一抹新阳。
“不妨先说说!”
女子啜泣一声,婉婉道来。女子名为昭华,生来便是一名弃婴。生母上山砍柴时遇上暴雨,便寻了一处野庙,卸了柴火歇脚。谁料,那仙人石像后头宿着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
“仙人庙宇乃仙人庇所,本仙门弟子亦是主人,踏我庙者侵犯仙名,还不跪下!”
彼时天上的仙人乃是凡间至尊的存在,凡间修仙门派林立,修仙弟子亦受尽尊崇。那蓬着一头乱发的“仙门弟子”气势汹汹,仗着这般荒唐的名义意图污染昭华生母。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规矩,说只有男子能够飞升成仙,有这番思想的家庭皆盼着能生出个天生带有仙根的男孩。
昭华生母的兄弟便是这样送去了一家并不出名的修仙庙,她见了庙里男子的一席白裳,生怕得罪了此人会寻家父来施以惩戒,这是她最为畏惧的人物。
昭华生母便跪了下去,祈求仙人的原谅。
许久,她感到头顶传来一阵力量的压迫,原来是那不正经的修仙弟子将手掌覆在了她的头上,猛地一抓,她失了重心,整个人向前跌去。
昭华生母瞒不住腹部渐趋鼓起的事实,便将那日之事告知了她的父母,只是隐去了修仙弟子的出现。
父亲大为欣喜,直呼腹中孩儿为仙人遗胎,日日盼着往后的荣华富贵。
只有昭华生母清楚不过,那日的屈辱与愤恨,足以吞噬她生存的希望。
“妊娠之时,她逃至福德镇,被一名好心的农妇收留。生下我之后便跳河了,从此我便有了新母亲。”
褚幺听了大概,问道:“你这次回来,是想见一见你后来那位母亲?”
“是啊,”昭华垂泪,“可我早亡,在阴间漂泊数十年,已经忘了我生前的住址,我甚至……忘了我母亲的样貌……她养了我一生,我怎么会这般不孝!”
昭华说着,便呜咽起来。
褚幺心间一酸,自己何尝不是被生母遗弃,又被养母抛弃,若没了师父,自己怕是早已成了路边孤魂。
“莫急,你还记得她的什么事吗?”
昭华回忆的时候很是痛苦,只能拼凑出零零碎碎的记忆:“我记事时,母亲便已有了半头白发……家边上亮闪闪的,母亲也很爱去那里闲坐……我记不起来了,一点也想不起来!”
昭华掏出一块泛了黄的绣有莲花式样的布料,说道:“这是我母亲在我婴孩时从我的贴身衣物上裁下来的,见了它,母亲定能想起我!”
昭华越说越痛苦,拉扯住褚幺的衣袖,声泪俱下:“娘子,我知你不是一般人,请你帮帮我,消失之前,我还想见一见母亲!”
天幕的黑夜又淡去了几分,褚幺心中亦是焦虑得很,福德镇不大,若是根据这几个模糊的线索,真能寻得也只够让母女二人远远相视一眼。
“我……”
“褚幺!”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应答,是岸榆,“褚幺,别忘了,帮了她,你这一生都将被缠身!”
褚幺记得师父将求助于她的游鬼小妖赶跑的种种,只是心中仍有几分犹豫:“可她……”
“褚幺,杀了她。”
“什么?”褚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