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渔村。
阿姹好睡懒觉,可今日清晨却被不间断的嘈杂交谈声打断了睡眠。她极不情愿地起了床,一番洗漱后走出家门,竟发现整条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阿姹──”
瘦弱的骡子拉着一辆小车,老伯从拐角处叫住了她:“阿姹是要去海边吗?他们都去了海边。”
受老伯的邀请,阿姹一脚蹬上了骡车,欣喜道:“可是捕鱼的人回来了?这次我大伯也一起去了呢!”
“阿姹啊,”老伯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听说海上出情况了。”
骡车出了胡渔村,人群渐渐密集起来,可他们的神情无一不是忧愁的。胡渔村在内的海边渔村群皆是以渔为生,十户人家里就有六户是出海的。
阿姹下了骡车,便往海边跑去。不知是否是围了几圈村民的缘故,许久都不见海的的踪影。
有人哭了,呜咽的低吟如同风一样吹进每个人的耳中,随即便有了更多的哭声附和。人们互相搀扶着,尤其注意哭得伤心的女人,生怕她们一头栽到地上。
阿姹个头小,趁着人们浮动的空档中钻了进去,挤进了最前方。咸涩的鱼腥气扑面而来,阿姹惊在了原地,眼前早已没了翻腾的海水,只是一大片清白清白的水。
老人家说,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在阿姹看来,一眼望去只是浅浅的一滩水,根本没不到自己的脚踝,甚至翻不起一个白浪来。
海,似乎要枯了。
老伯唤着阿姹的名字也一同挤了进来,望见盈盈的一滩浅水显然也吃了一惊,默默地将手合在胸前,嘴里喃喃地祈求着某位仙人的降福。
“老伯,为何海会变成这样?”阿姹实在想不通,水浅得见底,像是覆盖住了一片广袤的平原。她原以为海水之下便是深渊,眼前一切颠覆了她的认知。
“这是……仙人发怒了!”老伯干瘪的嘴唇打起了颤,“前几日我便觉得海水异常腥臭,哪知一夜之间竟无影无踪!定是出海人惹恼了仙人!”
“大伯……”
见了底的水如何能撑起一艘船,尚不知道远海情况如何,但见胆大的村民踩水前行甚远,带回一个折煞人的消息:再远些的海甚至没不过脚趾头!
闻罢,几个女人后脖颈子一缩向后倒去,意识全无。
阿姹顿感不妙,却在人群之中未见大伯的家人。她那大婶脾气火爆,却也最是爱夫心切,若得知了这消息定然六神无主。但她知道她在何处。
那座小小的仙人庙里供着胡渔村的主,亦是海域的主。庙宇虽小,却被村民十分精心地照料着,平日里新鲜的糕点吃食必不会少了。从里至外,乌泱泱地挤了一群人,低噎和着高嚎起起伏伏地从庙里钻了出来。阿姹认得这些人,大多是出海的男人留在家中的眷属。
唱着悲歌的女人们趴在出海仙人石像的脚边,极为虔诚地抚摸着她冰冷的双足。出海仙人是位女仙人,一双勾勒得细长的双目淡漠地俯视着匍匐在她身下的凡人。阿姹不知,出海仙人为何会生气。
阿姹将手搭在哭得上不来气的大婶背上,上下抚摸着替她舒气,劝道:“大婶,我搀您回去吧,这里头闷!”
她那大婶将手一挥,大骂道:“走开,没良心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你爹在底下害人!”
大婶力大,阿姹一头撞在出海仙人的胯骨上,染上一小片鲜红的血迹,仙人亦被她磕碰出一块残缺。
是啊,大婶不说,她差点就忘了。阿姹的父亲原是出海的船长,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他们的船只刮得七零八落,出海之人无一生还,皆葬在了海底。那时她仅三岁,哭喊着要去寻父,被大伯从海水中一把捞起,抚养至她十六岁。
阿姹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像是扇贝被人生硬地撬开,剜出内里连着壳的肉。她四下张望,不少女人的丈夫和父亲就是在那一场灾难中死去,如今抬头望她的眼神,像是嵌了莫大的血恨之仇。
如芒在背,阿姹只有这样的感觉。她扶着仙人像站稳了身子,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仙人传输给她的热度。一定是错觉,自三岁那年起,她便不再信奉出海仙人。
不敢再多看那些女人一眼,阿姹落荒而逃,耷拉着脑袋,意外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阿姹连声道歉,仰起头看去,那人出落得清爽利落,一身漂白的衣裳似乎不能沾染一丝凡尘。只是他的双眼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庙里的出海仙人石像。阿姹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不解,亦或是有着怨恨?
见他不语,阿姹便侧身离开了,却不忘回头张望,这样白净的男子,绝不会是海边的渔村人。
褚幺先前从未见过海,只听师父说起过,那是绝对没有人气儿的地方。师父说,人这一生长在土上,死后也要入土,进海里漂泊是对泰山府君的亵渎。
褚幺十分怕水,记得十岁时,师父被一群爱捉弄人的小妖缠住,将他们住的仙庙一把火给烧了,还将褚幺扔进装满水的水缸里,用石头抵住缸口子,活生生地憋了她许久。自那以后,褚幺便不爱听有关海的传说,海带给她只有窒息的恐惧。
当岸榆指着一片茫茫的水域时,褚幺看傻了眼,这是海?简直比十岁那年困住她的水缸还浅!脚下的一片碎石嵌满了沟壑,硌得她脚底板发疼。不仅如此,她甚至闻到一股异味,她曾在师父挖坟时拽出的死尸身上闻见过这股浓烈的熏臭味,又像极了黑心餐馆倒出的泔水味。果然,在踢开的石块之下发现了不下十条腐烂了大半的海鱼。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褚幺捏着鼻子,有些无法忍受。
“这是最南端的海,原本这里浸有一座深渊,如今也只有一捧黄土,不过,想必天下的海都是如此了。”岸榆眺望薄薄的一层海水,紧锁着眉头。
“岸……”
褚幺还想问更多,嘴里突然灌进了一大口风,呛得她憋下了那一句话。
“在海边不要随意喊人名字。”
褚幺瘪了瘪嘴,吐出一口咸涩的空气。从前进山时师父也说过这话,只是总有小妖唤她的名字,她一边念着静心咒一边下了山,才不至于被山妖拐了去。
“有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