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最炙热的夏季,广袤的大漠中渺无人烟,细若棉絮的流云浮浮沉沉,在黄沙上投下干枯的痕迹。
李漠丘闭着眼倒在黄沙之上,呼吸间都涌动着滚烫的沙砾。
有只狼在看着她。
饿得皮包骨头,毛发干枯如野草,不远不近,像絮云下的暗影紧紧跟随。
自李漠丘从金人的营地出逃,到今日,已在大漠已经行走了数十天。
而那狼一直幽灵般跟在身后,盯着她露出破绽,预备着扑上去撕咬。
甚至饿得狠了,浑浊的三角眼都泛着血丝,脓黄的涎水似滴非滴,挂在肮脏的皮毛上。
但李漠丘只是一动不动躺在黄沙上,卷曲的乌发散乱如海藻,双眼紧闭,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到仿佛下一瞬就断了呼吸。
犹豫了片刻,那片黑影踏着扭曲的黄沙朝她走来,一步步,正午的烈日让影子在脚下缩成狭长的一条。
狼在她身侧停下,警惕地嗅了嗅她的面容。
像是终于确认了李漠丘已失去了攻击力,狼只略一后退,便骤然裂开巨嘴狠狠咬下。
电光石火之间,一块巴掌大的石牌猛然撞入狼嘴之间,一股巨力硬生生捅入狼脑壳中,几乎将狼牙也撅断。
一击而中,狼哀嚎一声退开,露出身下猛地睁开眼的少女。她头发乱糟糟堆在身后,被日光直射而收缩的泛绿瞳孔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野兽。
李漠丘收回的石牌紧紧攥在右手,几乎陷进掌心里,略尖的一头在虎口留下赤红的痕迹。
她盯着那头狼,也许盯着的只是虚无,眼底渐渐弥漫了一层飘渺的疯狂。
两道身影撞在了一起,被烈日灼烤过的狼毛散发出淡淡的膻味,针尖似的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李漠丘的右手陷在沙狼的脖颈间,抵着往后,左手举起石牌,下一刻砸进去时她死死咬着牙,耳边“啵”一声像是气泡迸裂,带着热气与膻味的液体兜头浇下。
她天生神力,力大无比,甚至因此被金人忌惮,戴上了厚重的铁链。
但现在,这成了她活下去的底气。
狼嚎在耳畔炸开,头颅嗡嗡响着,锋利的狼牙穿透了左臂,像钉子深深砸入,接着便是狼头疯狂的摆动,连带着血肉翻搅。
但李漠丘只是翻了个身坐起,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石牌举起又狠狠落下,反反复复。
机械地举起石牌又砸下,左臂的伤被烈日灼烧着刺激她的五感,有些血溅在了眼角,混着汗水渗入眼睛,让她情不自禁眨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除了石牌与肉的含糊碰撞声外,又多了道飘忽的声音。
“喂,小丫头。”
她停下了机械的动作,左手沾着凝固的血块,已经染成了暗褐色。
人……哪里来的人?
“哎呦呦,怎么撞上沙狼了……小丫头厉害啊。”
“前两天来这儿也没看见有人……”
很轻的碎碎念,仿佛要被大漠粗犷的风沙卷走。
李漠丘都没来得及转身,就觉得眼前猛然一花,天空逐渐发暗,困意汹涌而至,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沾满了血迹的石牌在黄沙上砸出个浅坑,很快被人捡起,握在粗糙的手中。
正面雕着的古朴花纹在阳光下肆意伸展,一个小篆的“李”字被围在中间,右下角还刻着两个模糊而苍白的小字,仿佛足下蔓延的黄沙,风过后再也寻不到踪迹。
轻微的叹息声响起。
李漠丘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搬动。
接着便靠在了另一具坚实的身体上。
她被人背在背上,隐约在梦中闻到了烟草叶子的辛辣味道。
*
李漠丘是金营出生的战俘之女。
不久前的她还跟随着阿母,和同样被俘获的大延朝女子们,生活在金人的营地中,干着最下等的活计。
十多天前,阿母被金人折磨致死。
其余七十余人,皆被金人穿在木棍上,尖尖的刺头直指苍穹,丧生火海。
所有人都死了。
死在了这离故土千里万里之远的敌营中。
唯一被阿母藏到木桶里而躲过一劫,侥幸存活下来的,却是她这个父不详的野种。
可笑而可憎。
而她跌跌撞撞离开了金营,一路出逃,所行之地皆是漫漫黄沙,天地广袤,却遍寻不见出路。
没有看到任何活物,饿了渴了就嚼些包裹里的树根,有时会在茫茫的沙漠里找到沙棘果,连叶带果地吞下去,嘴里被刺划出血来也顾不得。
但李漠丘还是死死咬着牙,血水从磨破的指尖滴下,在爬过的地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一道道扭曲的印记,像是绝望的困兽。
阿母说过,她们的根在江南富蔗之地。
那是烟雨朦胧歌舞升平的故土,有着比索达湖更美丽深远的湖泊,有画楼绣船,山明水秀,烟波浩渺。
阿母留在了最北边的苦寒之地,而李漠丘必须要回去。
回到阿母魂牵梦萦的故土。
将她,她们的灵魂带回那里,让她们得到永恒的安息。
但再强健的身体也扛不住多日的奔波。
几日前她便走不动道了,软了腿砸在地上,扑了一脸细小的黄沙,从鼻腔呛进去,咳嗽得撕心裂肺。
那时李漠丘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但她恍惚又听到了身后金人追赶而来的响动,栓了她十余年的铁链子在沙地上拖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催命般赶着她往前跑。
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李漠丘就这么一路挣扎着爬到了这里,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了对她虎视眈眈的沙狼。
所幸她成功了。
……她成功了吗?、
李漠丘霍然睁开眼。
触目是深沉的黑暗,呼吸间有着木头的清香,身上的破烂衣物似已被换上了干净的布衣,左臂的伤痕也被细细包扎,动一下就有爆竹般剧烈的疼痛传到脑海。
疼得她不禁皱紧眉,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