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府与梅萼所想大相径庭,蒹葭苑内未见太多仆从,侯夫人身边也只有常嬷嬷和一名叫亦霜的丫鬟,倒是与盛从嘉那铺张的做派相悖。澹台月喜饮茶,亦霜备了上好的雾山云芽,梅萼坐在澹台月身边安安静静地喝茶,听着澹台月同侯夫人寒暄过往,半句话都插不上。
承恩侯府上下十余年前便自芜阳城迁往云蔚城,那时澹台月尚年幼,一别多年时过境迁,对彼此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余年前。这般漫长的时间都为让澹台月与侯府生疏,还得归功于盛从嘉。云蔚注重贸易通商,学府名家却不必芜阳,盛从嘉曾借住芜阳外祖家求学三年,外祖家同侯府不睦,盛从嘉下学后不愿回去瞧外祖一家的脸色,便成日往澹台府跑。即便盛从嘉学成回了云蔚城,也没有断了与澹台月的书信往来。
“望舒对从嘉照顾有加,及冠时我与侯爷却未能前往,实在遗憾。”
澹台月淡淡地笑着:“谈不上照看,还得多亏从嘉前来陪我叙话。望舒还为向侯爷致谢,多谢侯爷赐了表字。”
“你这孩子那儿都好,就是性子太清冷了些。”侯夫人抿了抿唇,越过澹台月看向梅萼,“如今娶了夫人,可不能再同以往。我听从嘉说过,夫人是梅家姑娘?”
忽得被提及,梅萼连忙放下茶碗起了身,朝侯夫人行了个万福礼:“妾身梅氏,闺中名萼。”
侯夫人朝澹台月使了个眼色,澹台月了然,伸手扶起梅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侯夫人平日不喜这些虚礼,你也不必以娘家姓氏自称。侯夫人,便唤她……”澹台月想起她的乳名,正欲开口,停顿几息后又忽然改了说法,“梅梅。”
头一回听澹台月这样唤自己,梅萼惊讶了一瞬,随即脸颊涨红。她不经意抬手碰了碰,烫得指尖都发颤。
侯夫人却是打量着这对小儿女,笑着同身边的常嬷嬷说:“到底是成了婚的,都学会哄自己的夫人了。”
眼见着梅萼越发羞窘,澹台月捏了下她的手,安抚地摸索着她的指腹:“侯夫人莫要调笑梅梅了。”
“好,好,果真是个护短的。”
侯夫人摆摆手,亦霜捧了侯夫人的药来:“夫人,芸姑娘说您再不用药,明儿个又得加一味苦了。”
“阿芸这丫头,倒是会拿捏我了。”
澹台月嗅到药味,皱着眉问:“侯夫人身体不适?”
“……一些老毛病了,不打紧。”侯夫人喝了药,又含了颗蜜枣将苦涩压下去,才继续说道,“侯爷应当还有话同你说,从嘉也在书房,我想同你这位夫人说些私房话,望舒可会介意?”
澹台月本也有去拜访承恩侯的打算,既然侯夫人这般安排,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转头看向梅萼,梅萼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朝他轻轻颔首。澹台月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向侯夫人告辞。
澹台月走后,侯夫人也支开了亦霜和常嬷嬷,坐到原先澹台月的位置上,拉着梅萼的手:“方才的事你莫要介怀,实在是未曾想到望舒竟然真的娶了妻子,便想着试探一番。”
梅萼点点头,半晌后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迷茫地看着侯夫人:“为什么?”
侯夫人敛了神色,端详着梅萼沉思许久。梅萼以为侯夫人不打算再说,略有些尴尬,正想着说些什么把话题岔开,却听见侯夫人问她:“梅梅是愿意嫁给望舒的吗?”
梅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要嫁给何人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出嫁就该从夫,百年不变的道理,又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区别。若说梅萼自己,她起初对澹台月有过欣赏,新婚夜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叫她心寒,可相处后又不觉得他是个负心人,他也渐渐被她所焐热。她没弄明白那夜究竟是何原因,可作为澹台月的妻子,她是愿意的。
梅萼点了点头,算作是给侯夫人的答复。
侯夫人松了口气,半带疼惜地摸了摸梅萼的面颊:“好孩子,你既是真心待望舒,那我便同你说一件事,也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个“请”字过于郑重,梅萼不自觉坐直了腰板。
“侯夫人请说。”
“我希望你答应我,替我看着望舒,让他好好活着。”
梅萼惊愕道:“好好活着?”
“望舒既然愿意带着你来云蔚城,想必也没有打算瞒着你的意思。你嫁给望舒数月,可发现他与旁人不同之处?”
梅萼接触的外男极少,非要比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侯夫人想说的必然不是这些。她认真地想了想,忽得灵光乍现,不可置信地低呼道:“您是说……他的身体?可是仁和堂的大夫说夫君只是体弱了些,极易受寒,难道他们骗了我?”
“说骗倒是冤枉了望舒,大夫的话不假,只是略去了一部分未对你说。你所知的那些,是表征,望舒并非身体底子弱,而是从娘胎里中了毒。那毒害死了望舒的生母,望舒尚在襁褓中时,大夫曾说他活不长久,若非如此,澹台家大夫人也不会收养了他。也是望舒自个儿争气,又自小学了些医术,这才活到如今。”
侯夫人看着梅萼眼角泛红,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背:“望舒到了及冠的年纪,我本同侯爷说将望舒接到云蔚城来,也叫从嘉给望舒寄了信。可是望舒没答应,等过了一年,望舒又娶了你,便是更不能离了芜阳。”
梅萼垂着眼帘,声音沉闷:“毒……不能解吗?”
“两城大夫皆无法,可这世间能人异士多在乡野,若是去寻,未必不能寻到解法。可望舒他……并没有求医问药的打算。我叫从嘉劝过他几回,望舒都说,他是早该死在娘胎里的人,如今的日子都是天赐,他每日按照大夫的方子进补调养,死死生生都是缘法。他从未想过能活到明日,或许,娶了你这件事,是他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梅萼心中一沉,她与澹台月的婚约只是父亲的一纸书信,是澹台府与梅家之间的约定,在此之前,她与澹台月没有任何感情的基础,她何德何能成为他的变数?侯夫人托她陪着澹台月求生,可她的话分量当真有那么足吗?
连他身体的隐情都是别人告诉的,他对自己其实没有侯夫人所说的那般信任。
梅萼心中不是滋味,侯夫人还等着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