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一路南下,不舍昼夜,不日至东南要塞江宁城辖地。
行经龙梁山时,便装探兵回报:“殿下,前方路不通,可改道向西,走水道入城。”
朱九疑道:“为何不通?”
探兵回道:“今夏发洪水,定江大桥被冲塌了,尚未修好。”
朱九面色一沉:定江大桥是江宁城通北要道,江宁城又处东南战场前线,前方战事如火如荼,江宁城作为后方保障城市,居然连路都修不好?江宁城守杜靖泽干什么吃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朱九一夹马腹,非但不改道,反疾驰而前。
江畔,天水茫茫,不分畛域,上百名工匠正奔波泥水之中,加紧修桥。
朱九见到定江大桥后,反是一怔:今夏洪灾这般严重?竟将大桥冲塌大半?
数月时间过去,此时大桥主体已基本修复完,只剩收尾工程。一名紫袍官员卷着裤腿、赤脚立于泥潭中,紧临第一线监工,打气道:“大桥系前线补给通道,务必尽快修好,大家抓紧,不要松懈!”
工匠们再次加快步伐,不敢丝毫懈怠。
一名工匠扛着木板上桥,跑得太急,脚底打滑,登将木板甩了出去。那紫袍官员离得颇近,见状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一脚踩进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接住木板,将之递了上去,沉声道:“当心!”
随从惊呼一声:“杜大人——”连忙放下手头活计,准备上前施救。
那紫袍官员扬声道:“别管我,继续检查木料。”他自行爬上岸,裤腿尽湿,裸露的小腿冻得青紫一片,腿肚子上未痊愈的冻疮有的又裂了开来,淌出脓血,混着泥水往下流。
朱九不远不近地站着看了一阵,又向那紫袍官员投去一眼,转身而去,改走水道入城。
行经城墙,但见城墙一角坍塌,又有百来名工匠搬送石砖,忙前忙后,紧急修补城墙。
朱九拧紧眉头,且未进城,奔至城墙塌处,一查究竟。
繁忙的工地上,一名监工官员四处查验工程,不时催促工匠们“抓紧、抓紧、再抓紧”、“时间就是命”、“每快一分,便是多救无数人”。
朱九沿着城墙走了一截,眉头越拧越紧,江宁城城墙千疮百孔,受损情况颇为严重,大的缺口多已修复,许多小缺口还未来得及修。
他走近仔细观察那些缺口,见有些砖块上有流水腐蚀的痕迹,有些则有火烧打砸的痕迹,因而推断出,这些缺口有些是受洪水侵蚀、自然坍塌的,有些则是遭受炮火礌石打击、人为损坏的。
天灾与兵燹之下,江宁城的日子显然不好过。
朱九策马折回施工处,在定江大桥见到的那位紫袍官员这时也赶了来,问那监工:“此处情况如何?”
监工回道:“杜大人,再有两日这处缺口便可补好。”
杜大人问道:“其他地方呢?”
监工道:“大的缺口还剩三处,加上小缺口,全部补完的话,还要半个月。”
“不行。”杜大人严声道,“太慢了,再召人手,连夜施工。”
监工面露难色:“目下能召的工匠、杂役全召来了,连衙门各级官员也都沉到了一线,这些人连月来未曾歇息,病死伤残的也不少,如今天寒地冻,再连夜施工,只怕……”
杜大人望向工地上艰苦劳作的人们,紧抿着唇,沉凝良晌,涩声道:“再……苦一苦大家。”
监工不复多言,沉重地应了声:“是,下官立刻安排。”
“杜大人——”
监工才走,一名官员匆匆赶至,跑得满头大汗,急急禀道:“城西又来了一群灾民!”
杜大人问道:“多少人?”
那官员道:“大约五六百人。”
杜大人又问:“身份都查了?”
那官员颔首道:“核查无误,确是灾区百姓,有些没户牌的,身份尚不明。”
杜大人遂道:“身份不明的,暂安置城外,仔细核查,再定去留。身份存疑的,予以劝返;若发现瀛寇细作,立即逮捕。其余人悉数收容进城。”
那官员迟疑道:“杜大人,今夏江淮地区大面积洪灾,粮食收成极差,官仓存粮不多了,城中又收留了数万灾民,实已自顾不暇,依下官看……”他一咬牙,劝道:“还是锁城为上。”
“江宁城是东南沿海最大的城了,江宁城都不收,还有哪个小城敢收他们?让他们去哪里?难道去投奔瀛寇么?”杜大人质问道。
那官员沉默。
“应收尽收。”杜大人坚定不移地吐出四个字,“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
那官员应声“是”,便即自去。
杜大人在工地上巡视一圈,便进城去了。
朱九唤来一名随从,令道:“带上一队人马,到城里各处暗访打听一下,探探杜靖泽的名声。”随从领命而去。
朱九又依次吩咐下去几桩事,而后令其余随从在客栈等他。交代完毕后,他独自行动,悄悄跟上了那位“杜大人”。
杜大人进城后,向西而行,来到安置灾民的地方,众人见到他,直如见到活菩萨般,纷纷赶上前跪拜。杜大人询问过众人衣食情况后,又唤来驻扎大夫,询问有无疫病,临走时叮嘱道:“不可大意,务必及时随诊,谨防瘟疫流行。”
离开灾民聚集区后,天色已晚,朱九跟了那杜大人半日,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此刻已觉饥饿,心道待他回家,自己也该回客栈休息了。杜大人同他一样,这半日也未吃未喝,可出来后,又转而向东,马不停蹄地赶往官仓。
至官仓后,杜大人找到管仓官员,要来粮账,直截问道:“以目前城中人口核算,存粮还能吃多久?”
管仓官员回道:“不算军粮,仅够两月左右,坚持过冬都很勉强。”
杜大人面色愈发凝重:“必须优先保障军粮。”又问:“淮南地区第二茬水稻收成如何?”
管仓官员道:“受水灾影响,部分土地泡坏了,没法播种,第二茬不好说,但情况不容乐观。”
杜大人对随从吩咐道:“速使人到各乡摸个底,与我报来。”又嘱咐管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