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郑家主母何其厌烦。少音和舅母之间的过节，葛世南也是门儿清。这次宴会，城里高门大户的夫人，该下帖的，一个也不落。独留了郑家，不派人登门送贴。
这几日，少音耳边已断断续续传来闲话，说郑氏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张扬出去，为恐被别人知道笑话。只是偶尔气急，便在院中打骂仆妇、婢女出气。
如今上巳飨宴已过，再多计较也是无益。怎奈何两日后的春社，郑家亦不在受邀之列。
接连两次未被邀请，郑家主母面子上过意不去。加上连日来，心中有气。郑夫人早早吃过午饭，便跑来何府一番缠磨。为的是何少音去春社时，能带上自家女儿郑娴一同前去。
“舅母有所不知，今年的春社我已推掉不去了，舅母还是请他人带表姐去吧。”
“这有何妨，推掉了也是能再去的。咱们血亲之间自然亲厚，何必央求外人，多此一举。到时候，只管把你表姐带进去，余下的不用你操心。”明明是求人办事，可话到了郑氏嘴里却是轻巧得很，像是谁欠她似的，何少音心中大为不快。
“少音不才，略读过些诗书，也看过几卷文章。虽然不能和表姐相较，但好在不是全无教化。书中有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看来，颇为不妥。”
“有何不妥？”郑夫人冷了眼神。这妮子看着乖觉，内里惯会拿人醒脾，以前也和她打过几场嘴官司。如今她母亲在堂上坐着，谅她也说不出什么花样。
“虽几日未见，舅母这麻烦人的本事，怎会一点也没变？可见圣贤书也有不通的地方……不对，不对，这话说的是君子。舅母一介妇人，眼底浅显，自然算不上正人君子。倒是我读书不精，惹人笑话了。”
看似不谙世事的乖顺女娘，说出这种促狭之话，谁听了都挂不住脸。郑夫人按捺不住，登时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似要发作。
“休要胡言！才读了几日书，就在长辈面前卖弄。”何夫人声音中带有怒气，但面上仍不露愠色。转头道：“我平日管教不周，纵得这孩子越发失了礼数，长嫂切莫怪罪。两日后，只管让娴儿过来便是。姊妹俩一同前去，彼此也能照应”。
这话既出，郑夫人前一刻还愠怒不止，现下已是喜笑颜开，极力拍手称是。少音心中愤愤，只不过阿母开了口，不好再当众驳面。她口中丢下一句：“还请表姐不要误了时辰。”
眼见事成，郑夫人喜得连再坐一番也不肯了，领了身边嬷嬷扬长而去。
看着她隐去的身影，立在一旁的沈嬷嬷率先啐了一口，张罗着众婢女们，将郑夫人用过的茶盏收拾干净。
待婢女退去，一向慈眉善目的何夫人蹙眉看向自家女儿，声音冷了几分，“阿母为何要叫你读书？你当真明白阿母的用心吗？”
何夫人素日好脾性，可一旦发作起来，极具威严。少音幼时不是没有领教过，此刻见阿母神情已有愠色，更是一句也不敢言，为恐多说多错。
“人人都道读书知礼，可我从未这样想。送你读书、识字、学文章，为的是将来漫漫长日，能有个打发时间的正经去处，总不至于混在人堆儿里，听东家长西家短，蹉跎一生。日后，倘若择了夫婿，一时过得不顺心，你也只管看书消遣便是，不必同他纠缠置气，白白在闺阁之中误了韶华。”
何夫人用心良苦，只怕女儿误入歧途。稍缓片刻，又轻轻摇头，叹口气道：“女娘也好，郎君也罢，怎能一辈子磋磨在人情是非中。若将心思放在正经地方，何愁做不出一番事来。你从小不喜音律，又不善箜篌，这些阿母从未逼迫过你。你素日爱看些杂书，阿母亦觉得开卷有益，总归能有领悟之处。可如今，书都读到何处去了？用来和妇人拌嘴，争一时长短吗？”
耳提面命之下，何少音大气也不敢出。心中突然委屈悲戚，一时竟惨兮兮的淌下几滴泪来。
何夫人见状，不由得心软。左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孩童心性。今日劳累一天，回来又是这样一番景象，失言几句，也不足怪。一面又担忧，真被吓着的话，就不好了。
当下不再多言，连声嘱咐沈嬷嬷好生送回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