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岛直辉在短暂的诊察结束后就走了——他今日诊所里还有病人预约。森岛直辉出门时,折原临也靠在门边等着,二人你来我往话里话外打了几回机锋,末了还是礼貌微笑着道别了,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默认了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森岛直辉认为他触摸到了折原临也的本质,并且警示岫野椋规避风险就能高枕无忧,却不料折原临也比他更快地看透了岫野椋。折原临也早就注意到岫野椋不合常理的匮乏,但始终困惑于她诡谲的自洽,而在见到森岛直辉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是谁隐没于幕后引导她、是谁在时时刻刻校正她、是谁苦心孤诣为她构建了那空中楼阁一般毫无根基的自洽。
森岛直辉——原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折原临也进入疗养间的瞬间绽放出灿烂得近乎天真的笑容,心底里绽开了同样盛大的恶意,他心说,先手必胜,我不客气了。
“小椋,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很好,让您担心了……”岫野椋后知后觉地露出了一丝讶异,“抱歉……您刚才叫我什么?”“我说,小——椋——啊——”折原临也一点也不介意地重复了一遍,用相当松快的口吻追问道,“我不能叫你的名字吗?”
折原临也在极短的时间里捕捉到岫野椋眼神里稍纵即逝的抗拒——不如说让她外露出那种程度的情绪证明了她潜意识里已具有相当的戒备;折原临也在心里冷笑,感慨森岛直辉动作果真很快,只和他见了一次面,不过点头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已经敲打过岫野椋了。
“……我们没那么熟吧,折原学长。”
“不要那么冷淡啦。”——这里还是暂且退避吧,强攻不会得到太好的效果;折原临也依旧保持着轻快明亮的语调,“你都和可爱的妹妹们熟到可以舍命相救的地步了,和我这个大哥熟一点也很自然的不是吗?”
“前后逻辑关系不成立。”“哇,吐槽好快!”
他离门不远,用一个暗示安全的姿势转身退了回去:“我去叫医生来给你做一次检查,没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回家了,伯母那边,我也已经打电话通知过了……啊,改日我会带妹妹们登门致谢的。”
“大可不必,您只要别再和平和岛学长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感激不尽了——话说回来,您怎么和家母解释的?”“大概就是‘走到人行天桥下面突然被掉下来的板砖砸到了额头’之类的吧,总之就是随便敷衍了一下。”“……随便得超乎想象。”
后来,岫野椋在折原临也的引荐下认识了同为来神三年级生的前辈岸谷新罗,自己重伤后为什么没被送去医院而是到了一家私人医疗研究所的反常情况也一并得到了解释。岫野椋恢复得不错,她的肌体自愈能力在岸谷新罗看来相当惊人。而当岸谷新罗本着一种家传的探索精神提出“让我解剖看看吧!”后,不意外地被折原临也一拳捣在肚子上。
在被岸谷新罗叮嘱了一堆条条框框的注意事项后,岫野椋终于被允许回家了,拗不过折原临也再三再四的陪同要求,两人在残阳西斜的时刻,踏上归家的路途。
路上负责找话题的自然是折原临也,他乐于担任这样的角色,并不单单因为他在语言的操纵上天赋异禀。岫野椋沉默的时候居多,真正能得到回应的,细辩起来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折原临也集话语间几个来回就察觉到,她的沉默也是一种经过训练的技巧,躲在寡言木讷的外皮之下,透露出不动声色的精明——那种精明恐怕不是她生来就有,而是什么人教给她的。
折原临也的脑海里浮现出森岛直辉的面容。他笑了笑,随口道:“小椋的那位主治医生……你们好像关系很好。”
“嗯……森岛医生是很出色的医师。”
答非所问,先手失败。折原临也面不改色:“小椋一直在进行心理咨询吗?”
这一句问得有些越界,但意外地得到了回答:“是的,经常压力过大,还有焦虑、紧张、失眠。”
——一般这种话会对别人说吗?就算是最轻微的症状——成年人也就罢了,轻浮暴躁的中学生绝对会背地里大呼小叫地肆意传播、喊她“Phycopath”之类的,然后合起伙来欺负她。
折原临也心里嗤笑,面上又佯装关切的样子,再一次推进了阵线:“怎么会?很严重吗?”
“我就是这样的性格——谢谢您的关心,现在已经好得多了。”
“是吗。”
被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折原临也甚至在心里佩服起森岛直辉的手段。得寻找别的突破口才行啊。折原临也思忖了一会儿,换上漫不经心的神色。
“据说小椋的毕生梦想是回到日常?”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默默流淌,行至此处时,因为他的话戛然而止。
岫野椋停住了脚步,而折原临也装作毫无察觉地继续眉飞色舞:“我当时非常吃惊呢,这种年纪的高中生居然会梦想着重回日常?不都应该满脑子拯救世界的非日常幻想,觉得自己独一无二总有一天会被命运选中吗?重回日常什么的听起来意外的平庸耶?”
得不到任何回应,折原临也扭过头,看见岫野椋沉默地垂首而立:“嗯?小椋?”
“不,不对。”她平静地出声否认。
“哦?”折原临也的反问里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
“回到日常,不是‘毕生的梦想’。”
而岫野椋对于他的弦外之音和有意引导都毫无知觉,只是坦然地——那种难以说是赤诚还是蒙昧的坦然在折原临也看来愚蠢且刺目——坦然地剖白自己的心声。他一步步在话语里设下陷阱,试图绕过森岛直辉搭建的壁垒套取岫野椋的秘密,而当岫野椋真的如实告知的时候,折原临也又因她愚不可及的坦诚而感到不堪忍受。
岫野椋的身影被橙红色的夕照湮没,整个人浸在柔和而又恢弘的暖色里,她突然变得渺小、脆弱,好像随时都会融化在天穹里消失不见。
折原临也下意识走近一步。岫野椋的声音很轻很轻,顷刻间弥散在倏忽狂盛的风中。
重回日常,并非‘毕生的梦想’,而是……
“而是‘毕生的愿望’。”
折原临也毫无准备地一下子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