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关东某市医院内,丧失了大半行动力的情报贩子正好整以暇地仰躺在病床上,等待着不知姓名的到访者。他在关东遭袭的新闻是早上播出去的,动作快的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该到了——折原临也非常认真地列出了一个很长的名单:平和岛静雄、园原杏里、矢雾波江、纪田正臣、那两个俄罗斯杀手,还有粟楠会的人……不远万里赶过来趁他病要他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底会是谁呢?如果真的一个都没有,比起幸运,他更觉得无趣。现在的折原临也好似第二天要去春游的孩子,内心膨胀着一股莫名扭曲的幸福感。虽然腹部的伤口还一阵一阵地抽疼,但是就连这种疼痛对他来说,都成了无聊现状的一种调剂。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小时,当睡意蔓延进意识的中枢部分的时候,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滑泥鳅似的钻入他的耳朵。
——来了。与夜晚寻房的护士的脚步声不同,是那种在刻意隐藏自己声音的脚步,但又无法将声音完全掩盖,使得折原临也恰好能听到这动听的旋律。
——会是谁呢?如果是平和岛静雄的话,肯定不会发出这种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而那些俄罗斯人也不屑于这样蹑手蹑脚……应该是粟楠会的人吧?就在他这样思考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接着,一个身影迅速从门扉半阖的缝隙间闪了进来——病房中出现了一个表情阴暗的年轻女子。但与她阴郁的表情所不同的是,她坚定的眼神在照进病房的稀疏星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死死地盯着折原临也。
“终于……找到你了……”她的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憎恨以及终于寻得仇人的狂喜等复杂的表情。
“哎,啊……”折原临也一脸不可思议,用发自内心的真诚声音问道,“你是谁?”
场面一下子变得荒诞至极。折原临也试图去理解眼下这简单而又蕴含着奥妙的现状:现身面前的是一个面露杀意的女人,手中的刀子也极其匹配地彰显着刺杀的意图——而他压根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谁。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他和这个女人之间谁比较像个笑话。
岫野椋在安静的地方走路时习惯不发出一丝声响,如此一来,她推开病室房门的时机就更显得她像一个从无名的阴影里冒出来的幽灵。
而彼时折原临也正抱着间宫爱海笑得丧心病狂,满是温存地回忆着一年前青涩的自己。间宫爱海一脸被震撼到眩晕的表情终于在看到岫野椋时变为了忍无可忍。可她却没有立刻反手推开折原临也,而是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瞪着岫野椋。
“你谁啊?”
可岫野椋对杀意和视线天生敏感,她明确地感觉到,间宫爱海虽然望着自己的方向,但她浑身上下的动势和意图都朝向折原临也——她的询问并不真正指向她。岫野椋眨眨眼睛,忍不住拎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确认道:“我吗?”
间宫爱海已经收回了视线,她的确不需要岫野椋的回答,而折原临也却骤然被这碎玻璃一般的嗓音惊醒了——间宫爱海想要的就是这个瞬间。她看准了折原临也分神的间隙,一把推开他,捞起方才被他夺走又扔在床铺上的刀,扑向了他。
间宫爱海用上了浑身的力气,这一刀捅得很快,时机和位置也很好——就算不做任何变通,就保持这个动作一直线捅过去,在折原临也倒进床铺的时候,间宫爱海的刀尖正好能刺进他的肺部,他会死得很快,而且很痛苦——尘埃落定了。
——!
刀尖在距离折原临也只有几公分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间宫爱海一愣。
比她的刀更快的是岫野椋。她完全没看清楚这个女人是以什么动作刹那间就来到病床前的。岫野椋单手扣住她的胳膊,硬生生止住了刀尖突进的势头。“把刀放下。”岫野椋平静地看了间宫爱海的一眼,那一眼里居高临下的意味让间宫爱海毛骨悚然。
“……”她张了张嘴,甚至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岫野椋眼尾里的那种冷漠的平静已经快速转变为了不耐烦。她没有放手,原地转身旋了半圈,拔出枪抡起胳膊砸中了间宫爱海的肩颈,间宫爱海顿时昏了过去。
岫野椋一边扶着间宫爱海把她放平,一边毫无诚意地同折原临也道歉:“抱歉,我不太擅长对付这种……”岫野椋顿了顿,声音小了一些,“捉奸在床的场合。”
“哈?”折原临也皮笑肉不笑地坐起身。岫野椋礼貌地问:“前女友?”“一看就知道不是吧。”“呃,前妻?”“你是觉得我的女性关系最后都会发展到要拔刀相见的地步吗?”
岫野椋回想了一下折原双子和折原临也的关系,差一点就想点头了。折原临也想要翻白眼了,他解了病号服的扣子开始换衣服,岫野椋自觉地背过身去,顺手把枪放回了枪套里。
“小椋怎么过来了?”“因为看到了新闻。”“不是问你那个。”
——岫野椋是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的。在今夜可能到来的人选里,折原临也从未考虑过她。目前来说,岫野椋与他之间既没有值得她专程过来补刀的深仇大恨,更没有让她过来搭救他的深情厚谊,尽管他的确为她所救。折原临也走到她的身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让她转过身来,垂下视线看着她,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你想起高中时候的事了?”岫野椋一惊,旋即否认道:“您指什么?没有。”
“撒谎。”折原临也不留情面地戳穿她,他抬起手,捧起她的脸,轻轻抚过她的眼尾,哀叹似的低声说,“你现在……分明就是在用十六岁时的眼睛,看着我。”
从岫野椋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折原临也就能强烈地感觉到她身上的变化。因为那是属于十六岁的岫野椋的眼神,温柔、丰沛而静默,曾长久地留存在折原临也的记忆里,经年地提醒他屈辱的错爱和懦弱。他顺手拂开岫野椋额前的碎发,几乎是分毫不差地贴着他印象里的位置摸过去,恍然发现那片肌肤光润细腻——“……消失了啊。”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呢喃,岫野椋却随着他的动作过电般颤抖了一下。
“你到底为什么到这里来,来见我?”折原临也又问了一次。
岫野椋既然想起来了,那总该问他要一个交代的,为了高中时的那些孽缘——不然他们何必在池袋重逢呢,毫无意义的相遇是不会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啊。
岫野椋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