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池袋的战火引燃,有人才恍然发现,火种早在过去叫不上名字的某一日就已播下。
和独色帮或者暴走族那种多少带点炫耀和表演性质的冲突方式不同,暴力团有相应的规矩和做法。械斗留下的狼藉鲜少保存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精确的谋杀往往发生得酷烈而又隐蔽;流窜的风会将血腥味带过寂静的河川,常人能从中得到暗示和喻指,但难以确切地分辨那些气息来自哪里。
街道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渐趋沉寂,落日成为一道短暂现身的裂隙,迈过去就是不可轻易涉足的位面,城市会在黑夜来临前睁开另一双眼睛,是彷徨不知所终者的眼睛、是杀人而心无愧悔者的眼睛、是与自杀无异般爱上都市者的眼睛。秩序在那样的凝视中坍塌,价值趋于淡薄,毁灭和癫狂互相填塞;从不在夜晚行走,也不曾跨过落日裂隙的人势必在高密度的无序压缩中被压迫至死。
“粟楠会的几处事务所遭到了冲击,明日机组这次的渗透非常隐蔽,直到行动前都没被察觉——哼,水户家的小姐还是有点本事的,比她那缺心眼的老爹强多了。”葛原梦路——警视厅有组织犯罪对策部主要从事暴力团对策工作的王牌警视,正举着望远镜盯着一辆疾驰的轿车消失在街角。
很快,那辆轿车离去的方向就传来有形质的实体被撞飞的巨响。葛原梦路禁不住咋舌道:“不会死了吧……”苍川礼奈闻言不置可否:“是吗,那可不好说。”葛原梦路愣了一下,没有分辨出苍川礼奈到底是回应了他说的哪句话。
和葛原梦路不同,苍川礼奈对池袋一些犄角旮旯里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包括因果来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处在错综复杂的因由编织的巨网中心的,就是折原临也——不过比起“身处其中”,说他是“浮于其上”才更贴切,他一向是这种做派——这么些年来,苍川礼奈对他也称得上了解,折原临也有千万种隐蔽而巧妙的手段可以间接推动或是操纵局面,而他本人鲜少身涉其中。其实苍川礼奈不讨厌这种卑鄙的作风,只不过这次或许会有所不同——她想起在之前折原临也约她在电影院的吸烟室见面时同她谈起的计划,得知他的想法后,她一方面被他的异想天开震惊,另一方面又发自内心地欣赏他的胆大妄为。
折原临也实则很少表露出这样带有明确个人目的性的意图——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自称旁观者,他出于对各种情境下的他人的反应和行动感兴趣而采取行动,对于结果则是不论好坏都照单全收。在苍川礼奈看来,折原临也这样的人,更倾向于利用现成的要素顺势而为,而很少出于个人的需求和欲望主动去改变既定的事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对自己的事一概不感兴趣啊,我只要观察人类就很满足了!”而当折原临也告诉她,他打算找粟楠会麻烦的时候,苍川礼奈几乎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间性情大变了。
在苍川礼奈的眼里,折原临也始终处于悬浮在巨网之上的状态,他那洞观的明晰和天生的机心都脱胎于他和人群之间长久维持下来的绝妙的安全距离——折原临也和泱泱人世间不存在接驳的支点,某种意义上,这使得他以完人的身份站到了接近神所处的位置,苍川礼奈更愿意称之为人神。
而折原临也打算策动明日机组来对付粟楠会这件事,让苍川礼奈察觉到难以言喻的危险——人神入世无疑会招致灾祸。如若折原临也真的获得了那个介入巨网的支点,进而生出了为了什么人而要做成什么事的私心,那么为了达成目的,他势必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哪怕是击穿底线的事,这个早就摒弃了道德感和自我约束的男人也绝对做得出来。
因为和世人的崩溃比起来,人神的疯狂必然蕴含着远超前者的能量。苍川礼奈的心头萦绕着的不安挥之不去。当她知晓折原临也把戒指给了岫野椋时,她意识到岫野椋就是那个人神入世的支点——这也是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原因所在。
如果是岫野椋的话……也许还不到非要她出手阻止的地步。只不过苍川礼奈隐隐觉得这次折原临也行事有些操之过急了。按照他之前礼节性知会过她的计划,应该需要更多的准备和铺垫才对,他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呢?
苍川礼奈忽然注意到,安静得有几分不祥意味的街路上,有一个人的形单影只显得格外打眼。缓缓走入视野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琴琴盒——“演奏家……?”葛原梦路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低声嘟囔道,“不,怎么看都不像吧……”
从穿着打扮来看,她绝对不是一名音乐家,也不像是原宿或是涩谷随处可见的街头表演者——没有人会那样看待她,因为她身上没有流浪乐手该有的那种荒芜而浪漫的气质,那种人只活在当下,绝不回望所做过的任何决定,选择了那种生活意味着只能向前,回头就死。
而她不一样。她提着琴盒走过十二盏街灯静止不动的光晕,仿佛在万物寂灭中踩着野兽的脊背徒入疯狂,她走下一段漫长的坡道,犹如孤身一人从岸上步入海潮。
苍川礼奈深知,岫野椋不回头,不是因为惧怕。
葛原梦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拎琴盒的女人许久,没由来地心里头发毛。他多年的工作实践磨练出来的嗅觉告诉他那个女人绝对不是普通人,那个提琴盒里装着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葛原梦路开始思考要不要采取最低限度的预防措施——“葛原君,别轻举妄动哦。”苍川礼奈却看穿了他,面无表情地警告道,“给我老实呆着——那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人。”
粟楠会本家宅邸是一座上了年头的建筑,庭院不大,内造筑山亭布景,装饰极少,布置得简洁古朴。砂石小路引向茶庭,外露地的惊鹿在静谧中砸出一声清脆空灵的响来,衬得广缘上站成一排的十来人的神情更加紧绷肃穆。
茶庭中,身着西装的二人对坐。他们看上去比庭院里严阵以待的人要沉静些,然而举手投足间的浮躁仍是止也止不住地从眼角眉梢的细微缝隙里泄露出来。
粟楠会大多数干部都很讨厌本家这种古板拘束的氛围,他们甚至会在私底下喝酒的时候说就算是专务本人,那凶煞的面貌出现在这栋房子里都免不得显出一股刺眼的粗鄙——而四木春也已经算是适应得比较好的了,赤林海月偶尔还愿意过来陪会长喝茶,青崎柊没事是绝对不肯来的。
“本来是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