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原临也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水户清见漠然道:“我知道你在利用我,折原临也——我当然知道啊,当年森岛医生是怎么利用我的,你难道认为我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冲过来把你揍了个半死吗?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
一声低笑在折原临也的喉咙深处静默地鼓动了一下。水户清见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自顾自说了下去:“你看不起我也好,觉得我可笑也行,我都不在乎——我是为了椋才做这些,我心甘情愿,轮不着别人来看低我。”
“心甘情愿”——这个字眼令折原临也冷不丁恍神。
“你要明日机组对付粟楠会,池袋现在一团乱麻——我都照你说的做了,我已经折了两个干部在苍川礼奈手里;组对的特别搜查队也已经在行动了,到了明天,特定抗争指定暴力团的名录上势必要再添两个,明日机组和目出井组都不得不收缩势力范围——你以为我看不懂你的意图?苍川礼奈想要推《暴力团排除条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在拿我们给她作筏子!”
折原临也毫无诚意地鼓了两下掌:“精彩的推理,我要对你刮目相看啦,清见小姐。”
“少来。”水户清见翻翻眼睛。信号灯转绿,她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你就是连这点都算计进去了,你知道我就算看透了这些也会配合你。”折原临也不置可否。“是,我是会配合你,这点损失我承受得住,我不在乎。”
折原临也一针见血地指出:“清见小姐不在乎,是因为你在暗地里推动明日机组的高层和目出井组接洽,两大组织正在谋划实施重组合并吧。”
根据《暴力团对策法》,一旦被公安委员会列为特定抗争指定暴力团,组织的业务和活动就会受到更为严格的管制和监控;而更高层级的组织合并重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上述管制手段和监控作业,说白了就是在钻法律的空子,也更有利于两大组织的长远发展。
水户清见被堵得一时接不上茬。她被气笑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们还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吗?”“你随意,我考虑考虑。”折原临也颇显无赖地耸耸肩。
水户清见深吸一口气:“想来我的底牌你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可和你谈判的筹码。接下来不管你是要把我卖给苍川礼奈,还是要明日机组在池袋全灭也好——这是我做的决定,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认了,折原临也,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在你的计划里,椋究竟被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她的事,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折原临也没有回答,路灯的光照在他的眼底留下一个小而尖锐的亮点,倏忽间游弋而去。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为了能想你所想,爱你所爱,不顾一切,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报答’——七年前,岫野溟挟持粟楠茜之前,曾经给椋留下过一封短信,这就是那封家书的结尾。”他停顿了一下,“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水户清见陡然间沉默了。
“我一直在想,要给椋什么样的报答。她毕生的愿望是回到日常,可她追求的未必是日常本身,而是选择日常的权利——否则她不会选择我。”水户清见故作惊讶:“原来你有自觉啊。”换来折原临也一声嗤笑。水户清见琢磨了一下,越想越不痛快,遂愤愤道:“当年口口声声质问我属不属于椋渴望的日常,你自己不也……出于一己私欲把她束缚在这个泥潭里。”“我不否认这一点。”折原临也停顿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的确想要束缚她,一度也这么做了,但很遗憾,爱不是能够束缚她的东西。”——在水户清见听来,他的语气比起“遗憾”,更接近于“认命”。
折原临也心知,为了想她所想,爱她所爱,不顾一切——这不仅仅是为她戴上戒指,囫囵度过日复一日就够了的。
水户清见的脸色变了又变,十分精彩,总归没再说什么。折原临也打心底里感到愉快——或许水户清见提起这茬是真心为岫野椋着想,又或者单纯是想激起他的愧疚感,目的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她不会得逞。
“清见小姐,你打算回千叶的话,椋要怎么办呢?”折原临也忽然唐突地绕回了最初的话口。这一问问得水户清见猝不及防:“啊?什么……什么意思?”
折原临也似笑非笑地瞥过去,答非所问。
“你走了的话,椋大概会很寂寞的。”
粟楠干弥没想到,在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反复的创伤和遗忘之后,岫野椋作为人类的部分,最终仍然得以长成——她分明被剥夺了太多的东西,曾经匮乏得只余一副几乎谈不上自我主宰的躯壳,如今却是如此充盈丰沛的模样。他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岫野溟死得太早,他留给女儿的爱才逃过了时间的磋磨,没有一分损耗和变质地尽数成为了她的养料。
她像一个奇迹,是贫瘠而酷烈的环境根本无法孕育的果实。粟楠干弥感到难以目视岫野椋,她的身上有他这样的人不应注视的东西,是连岫野溟都没能拥有的素质,她年轻、纯粹、温柔,不露锋芒却不可撼动——粟楠干弥不由得在心里喟叹,她究竟是被什么样的人爱着,又爱着什么样的人呢。
“干弥先生,我过去忘记了太多事,而我害怕有一天会连自己是父亲的女儿都忘记,所以哪怕知道留下父亲的P228就意味着要放弃我向往的生活,我也选择将理想破灭的痛苦一并承受了。
“可是如今,我已不再害怕。我决定了,我要跨过父亲的死,跨过所有的伤痛,和心上人一起面对未来的生活和种种困难。
“我要活下去——哪怕和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背道而驰,我也要在他的身边活下去。”
惊鹿溅起的水声变得清澈起来,形同天音,醍醐灌顶。
“我决定替父亲原谅干弥先生,那样的话,父亲,还有母亲……也许也会愿意原谅我吧——抱歉,活下来的罪人这么编排死去的人未免太无耻,不过我想,父亲的话,他是愿意原谅我的,对吧。”
“……是的,毕竟,他那么爱你。”粟楠干弥觉得自己说这话简直跟缴械投降没什么区别。他想,是啊,承认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爱,这有何难?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他竟会怀疑这一点……他怎么没有早些注意到呢?在岫野溟特地牵着这个小女孩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