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侍从过来敲开敏波王子所在房门。按照日程安排,今日晨起新楼使臣需随厉朝文武百官入宫觐见明帝。早就听闻厉朝重视礼仪秩序,这皇室帝王尤甚,所以众人都得起个大早,梳洗整理着装,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
外间侍从唤醒阿铎,阿铎再进到里间唤醒敏波王子,他前脚刚踏进屋里,便瞧见自家王子狂野的睡姿——手脚乱飞,长发凌乱。他走到近前,正待伸手拍一拍对方,却忽然脸色怪异,受了惊吓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
“王子,王子!”阿铎惊叫起来,“快起来,王子快起来啊!”
敏波王子还没睡好,本想不予理会,但耳畔哀嚎之声愈发响亮,其架势堪比招魂狼嚎,他只得耐着性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迷蒙睁开眼,困意疲倦使得他五官都皱成一团,“大清早的,你嚎什么嚎?”
“脸,您脸上!脸上都是墨水王八!”阿铎一脸惊恐,全然顾不上主子的起床气。
敏波王子那玉白小脸上漆黑浓墨画了满脸的小王八,从额头到下巴,半寸皮肤都没放过。
“什么?”敏波王子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阿铎手疾眼快捧来铜镜放到主子面前,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个满脸花王八的红衣郎君。
“这怎么回事?什么人狗胆包天,敢戏弄本王子!”敏波王子怒不可遏,一脚踹翻阿铎,“你们这帮废物,怎么当差的?就这么保护本王子?那狗东西能在我脸上画王八,就能提了我的脑袋去!”
这人潜进使馆如入无人之境,甚至于一众属下护卫连人家影儿都没瞧见,自家守卫接连跋涉疲惫懈怠情有可原,但一向以勇武著称的厉朝守卫,竟也这般玩忽职守?还是说此乃厉朝给的下马威?此人若当真存心要他性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最终却仅是羞辱自己一番。想到此处,敏波王子后脊发凉一阵后怕。
“王子息怒,阿铎该死,阿铎该死!”
敏波王子瞪他一眼,“还废什么话!拿水来,赶紧拿水来,我要洗脸。”
阿铎手忙脚乱爬起来,再手脚并用冲出去招呼侍送从水盆进来,连忙洗了干净的巾帕递给敏波王子,奈何擦了好半天,脸上的王八墨迹是半点也没掉,连浅淡都不曾做到。
“完了完了完了……”阿铎心如死灰,“有种叫万年墨的破东西,据说书写过后经久不掉,我看王子脸上的,可能就是……”
“万年墨?哪来的万年墨?”敏波王子使尽力气搓着脸上的王八纹,“那怎么办?待会还要上朝觐见厉朝皇帝,我这副模样上去,岂不是丢尽我新楼的脸面,成为天大的笑话?”他下手没个轻重,直把自己的脸搓的红一块青一块,却也没能搓下墨迹。
阿铎哪能看着他磋磨自己,连连劝道:“王子别急,先别急,我去请哲辛国师来瞧瞧,国师办法多,兴许能帮王子去掉脸上东西。”
不消片刻,阿铎连拉带拖地带来了哲辛国师。
哲辛一进门看到眼前情景,顿时瞠目结舌。他家小王子打小就好面子,重脸面,虽说时有顽劣,但从不曾拿自己那张俊脸玩笑,国中上下对他呵护备至,连脸上起个红疹子都得御医日夜照料,精心宝贝得不得了。如今这般模样若是传将出去,只怕小王子又得闹上三五天绝食了!念头只在须臾间,随后他关紧房门,免得叫旁人瞧了去。
哲辛犹犹豫豫走到近前,舌头在嘴里打了十八个结,捋了好半晌才捋直,“王子殿下,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敏波王子又急又怒,“还管什么怎么回事,快些过来帮我把这些东西洗下去!我洗不掉!”
哲辛蒙头转向,也不敢再问什么,领着人坐下,扳着脑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研究,只是不知为何,竟时而轻声叹气,时而缓慢摇头,时而又捋着长须点头。
阿铎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是万年墨吗?到底是不是啊?”
哲辛顶着两人惊惧的眼神幽幽说道:“哪里是什么万年墨啊,王子且宽心,能清洗干净,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听到能洗下去,敏波王子悄悄松了口气,“时间?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我顶着这一脸王八怎么做事?况且今日还得觐见厉朝皇帝,这幅模样只怕连门都出不去了!”
哲辛国师:“王子勿急,寻常用的墨大多是由松木等木材烧纸而成,厉朝文人墨客众多,对笔墨纸砚也更加看中,所以往往会其中添加一些辅料,比如桐油皂青油这些,加的越多墨迹保存越是持久。方才我看了王子脸上的,可以断定加的辅料非常之多,因此每个五天六天,恐怕很难清洗干净啊。”
敏波王子咬碎银牙,“我不想听墨是什么墨,我要知道洗干净之前,该怎么出去见人!”
哲辛国师却丝毫不急,“王子在厉朝国土之上得此遭遇,自然得找人家主事儿的想法子,王子此行代表的是我大新楼,这事说轻了是王子您委屈受辱,说得重了则是有人存心要羞辱我新楼,意在挑起两国争端。”
“你的意思是……”
“觐见厉朝皇帝不急,捉拿凶手才是紧要。”哲辛国师笑容晦暗,正愁睡觉没人递枕头,这不就上赶着送上门来了?即使这凶手抓捕不到,以厉朝皇室行事作风,只会觉得亏待了使团,最差的结果就是以金银财物来补偿了,王子这委屈倒也不算白挨。
……
日上中天,冷明烛方睡醒。
她这边刚醒,许靖池便凑了过来,打开床前帷帘,拿帐构挂好,自然而然地依着床沿坐下,一手扶着冷明烛坐起身,另一手顺势递上一盏温水,温声问道:“昨夜饮了许多酒,头疼不疼?”
冷明烛虽醒了,但神思一时半会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依着问题摇了摇头,喝了口水,温水缓缓进入干涩的喉咙食道,带来一阵滋润清凉。她这才彻底清醒,“又没喝醉,如何会头疼,现在什么时辰了?”
许靖池接过茶盏,打笑道:“姐姐好能睡,已经巳正时候了,饿不饿?墨画熬了肉糜粥先垫垫肚子,过会就能用午食了。”
“这个时辰,新楼使团应该已经觐见过圣上了吧?”冷明烛没心思吃饭,“可有下旨言明和亲人选?”
许靖池道:“已经退朝了,但还没听说降下圣旨,想来还未定下,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