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暑热难消，夏浓蝉噪。
梁王府的院子里，连只鸟儿也不见，主子们都在午睡，下人们在房中伺候着，也能得片刻清凉。
日头晒了半晌，红檀从善和堂向西走，只觉得脚底下的路面，要将脚心烫出来泡了。
红檀一边走，一边用手扇两下风。身上的薄罗衫子也要湿|透。
可她顾不上停下来歇一歇。
到了北苑上房，红檀抬手擦了擦汗，方才挑了帘子进去。屋里放了冰鉴，镇着汴京运来的西瓜，有寒气顺着缝隙往上冒，也让刚进屋的红檀觉得猛一清凉。
里面伺候的孙嬷嬷迎了出来，顺手倒了一杯茶递给红檀，压低声音道，“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看这一头汗。”
红檀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又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细汗，轻声问，“王妃睡下了？”
孙嬷嬷轻轻点头，开口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红檀笑了笑，道，“王爷身子骨养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太后生辰，圣上下了旨意，让王爷进京贺寿。刚才我去善和堂送东西，听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让王妃跟着一起去。”
“哎哟，那可真是了不得。王妃前些日子还念叨着想家呢。”孙嬷嬷作势要往里面走，被红檀拉住了胳膊。
红檀笑道，“嬷嬷急什么，让人睡醒了再说。”
孙嬷嬷呵呵一笑，“你看，我是高兴糊涂了。”
红檀笑了笑，却似好像又有些不开心，接着道“不过，王爷八成也还会带着周姑娘。”
周姑娘三个字一出，孙嬷嬷的脸色立马难看起来。
“王爷也忒糊涂，不过是个侍婢，如今处处要盖过圣上赐婚的王妃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红檀和孙嬷嬷一起坐了，然后微微探出头，确认里面的人没醒，红檀才低声道，
“王爷和当今圣上本就不睦。因着姜太后的原因，不光王爷，连咱们太妃也恼着姜家人呢.结果圣上为了示好，拿咱们家姑娘做样子。指的这婚事，看似风光，可王妃她……”
红檀说着要红了眼眶，孙嬷嬷抬手拍红檀肩膀，道，
“当初皇位之争，不光说那时候王妃年幼，便是王爷，也不过十岁之龄。如今姑娘受的磋磨，真是白白承受！”
十年之前，先帝驾崩。太子继位。
可多少上点岁数的人都知道，先帝最疼爱最喜欢的，是幼子温行，也就是如今的梁王。
先帝曾夸他骨秀清相，聪敏灵慧。有一段时间，易储传闻沸沸扬扬。
可是到最后因为先帝宠爱的姜贵妃力谏，才得以作罢。
所以后来皇后薨逝，太子继位后，便尊了姜贵妃为太后。
又将幼弟，撵来了云州封地，赐封梁王。
两年前梁王遇刺，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姜太后和圣上竟然一起将姜家名满京都的嫡小姐指给了梁王为妃。
而最开始，大家都觉得，姜家这颗明珠，恐怕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
“嘘。”红檀伸出手指挡在唇前，道，“嬷嬷快别提这茬。小心王妃听见。”
孙嬷嬷叹气道，“王妃对王爷一腔心意，谁看着不眼酸，那姓周的又算个什么东西！”
“快别说了，这一去怕是要两三个月。嬷嬷与我一起收拾着。省的过几日临行慌张。”红檀不想让孙嬷嬷伤感，便想着张罗起行李。
孙嬷嬷和红檀，都是姜芷从姜家带出来的人，一心一意为了自己家主子。
两个人将要用要穿的东西都找出来，仔细装好。
姜芷睡了一个大觉，等到傍晚时分，红檀才将粉色的纱帐挂在金钩之上，轻轻推着还没有睡醒的姜芷。
“王妃，快不要睡了，再睡下去夜里走了眠。明日起来又要起乌眼圈子了。”
孙嬷嬷端了铜盆过来，也跟着道，“过几日回了京，王妃回了家，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这句话直接让姜芷醒了神，她慢慢坐了起来，一边整理乌黑的秀发，一边问，“回京？”
孙嬷嬷看着自己家的小姐，白玉一般的小脸，剪水般的双眸，小巧樱唇映着高挺的鼻梁。这是满京城都找不出来的绝世美貌。
怎么偏偏就有人不怜惜！
孙嬷嬷拧了手巾给姜芷擦脸，道，“下个月，太后过寿。圣旨召咱们王爷回京去呢。”
红檀伺候姜芷穿鞋，笑道，“太妃娘娘让王妃一起回去呢。”
“堂姑母下个月过寿？”姜芷扶着头仔细想了想，应该就是八月中秋前后的事。
“嗯。八月十七。”
红檀又找了一件金丝绣线的褙子给姜芷穿上，道，
“东西我和孙嬷嬷都收拾好了，王妃不忙的时候过一下目。若是有什么差池的地方我们再补。”
“你们两个最稳妥，我放心。”姜芷起身，往外走去。
芙蓉院的景致秀美，姜芷扶着门框，看院子里阁楼池水，花红翠绿。
京城，她真的好久没有回去了。
红檀和孙嬷嬷在后面站着，谁也没敢提周姑娘的事。
三日后，梁王温行，梁王妃姜氏，太妃郭氏，启程进京给太后贺寿。
一起上路的，还有梁王的宠婢，周若水。
姜芷的马车很是宽大，里面设有小几，摆了几样时新点心茶水，还有消遣用的话本子。
姜芷现在便拿着其中一本。
孙嬷嬷看着半天没有翻页的姜芷，不禁叹气道，
“王妃。别举着了。累着胳膊回来要疼的。”
姜芷任凭孙嬷嬷将那话本子取走，又从桌子上取了一枚蜜饯金桔，刚刚放进嘴里，就红了眼眶。
孙嬷嬷拍着姜芷的背，宽慰道，“王妃莫要伤感。她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您去！”
姜芷苦笑，“怎么算越不过，怎么算越过了。我是王妃，她是侍婢。我独乘，她和王爷同乘，当真是没有越过去么?”
孙嬷嬷语噎，王爷也太不给王妃脸面，这样一路到京城，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