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从那片规整的花田里出来时,他的手中便多了一束粉紫花束。
杜桑先是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衫,然后才缓步走到姜芷面前,他将手中的花束递出,道,
“聊赠阿芷一枝春。”
那花不知叫什么名字,是一种北地没有的艳丽。花朵大而繁复,看起来娇美艳丽,却又不失端庄大气。
姜芷不认得杜桑,但是又不明白杜桑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她犹豫了一瞬,示意一旁的绿袖,道,
“绿袖,大夫相赠。你替我收下吧。”
杜桑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在绿袖上前接那花束时,平静的将那花束递了过去。
杜桑把花束递出去,抢在姜芷开口之前,道,“阿芷是问方子的事,是吗?”
姜芷见杜桑没有说别的,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刻意忽略了杜桑这一声极其亲密的称谓,随即点头道,
“大夫可有办法辨别其中玄妙。不知这方子是否有碍受孕?”
杜桑顿了顿,对着一旁的杜柔道,“杜柔,你领绿袖姑娘隔壁喝茶。我和阿芷单独说句话。”
这吩咐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绿袖欲上前来。被姜芷抬手制止。
姜芷一边暗自感叹,自己真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一边跟随着杜桑的脚步进了屋。
姜芷想着,他若是对自己不轨,那么她便抽下头顶珠花,用那粗劣铁柄,刺他深邃双眼。
不过万幸的是,杜桑连门都没有关。他只是进屋找铜盆,认真洗手。
姜芷看到,他沾了污泥的手指,被洗得白皙干净。右手中指上,甚至有一道似乎是被花刺割破的伤痕。细细的一条红痕,艳丽的嵌伏在他修长白净的手指上。
等到他拿巾帕擦了手,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而后才笑着对姜芷道,
“阿芷。坐吧。”
他示意姜芷坐下,姜芷却站着没动。她只是来打听一个方子。这般莫名奇妙的境遇实在是令人不解。
杜桑见姜芷不肯坐,自己便在正首的一只梨木雕花圈椅里坐了。
他面上笑意褪尽,换上一种庄重神色。看着姜芷道,
“那方子于身体无碍。”
只这一句,便让姜芷微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杜桑的话却让姜芷如坠冰窟。
“那是我们南宛,最温和的避子之法。”
姜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一般。心口急剧跳动,好像有什么要从生命当中分裂开来。
“你……你说什么?”姜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那样不可思议的一句话。
“你说什么?”姜芷音调里,带着几分不可克制的慌张。
杜桑又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前岁七月,姜夫人来了我们医馆。要找坐胎得子的方子。当日阿柔坐堂,亲手开了这张方子。”
“我娘求得是坐胎的药,你们为什么……”姜芷觉得不可置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不顾病人死活的大夫。
她也不理解,杜桑如今怎么会毫无愧疚之心的就此叙述出来。
只见杜桑笑了笑,道,“阿芷这么多年,真觉得钟氏是你的母亲么?”
这一句话,好似平地起惊雷。
姜芷只觉得心中如擂鼓,好像万般惊骇瞬间涌进全身。她似乎是听不懂杜桑这句诘问,半天不曾说出一个字。
钟氏是她的母亲吗?
难道不是吗?
可是,真的是吗?
从小到大,钟氏的那些冷漠与疏离,都一点点浮上了心头。原来不能理解钟氏的冷漠,如今换个角度来想,竟然一切可解。
钟氏,是自己的母亲吗?
她的意识变得混乱,她甚至无法思考。直到天边滚滚惊雷,好似一声接一声的擂鼓捶打在她的心头。她才勉强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声尖利的嘶吼。
“不——”
春雨瞬时落下,豆大的雨点被狂风席卷,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屋舍的门板之上。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午后,姜芷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她觉得痛苦,觉得委屈,觉得到一种被欺瞒的愤懑。
姜芷就站在屋舍的门口,疾风骤雨噼啪作响,雨水被风吹到她的身上。她纤细身子缓缓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一双蓝底云靴缓缓走近,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折叠规整的蓝色娟帕。
“淋了雨,怕是要生病。擦擦吧。”杜桑语调温柔,声音诚恳,举手投足间尽是关切。
那绢帕被姜芷拍打在地,她瞪着一双美目。怒视杜桑,咬牙切齿道,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安的什么心思!”
杜桑不顾姜芷的捶打,只抬起衣袖,轻轻为姜芷擦去眼泪。
“你哭什么?”杜桑似乎不能理解,“钟氏不是你的母亲,自然有别人是你的母亲。你到底为何伤心难过?
姜芷哭到力竭,只跪伏在那处,嘶声问杜桑,“大夫,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什么。能不能……能不能求您。都告诉我。”
杜桑笑了笑,认真整理姜芷额前碎发。他轻声道,“我是杜桑。阿柔不是都告诉你了么。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你先起来,把身上擦干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