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没有宵禁的。
夜幕低垂,那十里长街被熠熠灯火点亮,光华璀璨,融融如海。整条街上则是人群来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满春楼的门口搭建着高大华丽的门楼,里面的窗户设着红绿装饰,门前更是被各色彩灯萦绕。
满春楼,这丹阳城内纨绔子弟最流连忘返之地。
来纵便是在满春楼设宴款待的裴蕴。
裴蕴尚未进京便收到了圣旨,因行军之故,遂改道直下江南,早了八皇子赵棣一行人先抵丹阳。而他尚且刚换上常服,太守来纵便带着人迎上门来。
来纵作为太守亲自登门,裴蕴没有不见之礼。
毕竟来纵可算得上是江南有名的墙头草了。
萧隐之作为刺史监巡江南之前,他勾结着薛家;萧隐之来之后,他便立马搭上了萧隐之,甚至还打了那薛世子。
现下出了事,谁知道他又是哪厢的人。
来纵自一上门便是热情邀请,本就是圆润狡猾之人,耍嘴皮自是一流,这会儿若非裴蕴冷着脸的气场太强,恐怕已经勾肩搭背上了。
裴蕴一方面不好驳了来纵的面子,一方面心中又另有打算,便答应了来纵的邀请,却不成想来纵带他来的是这满春楼。
满春楼里云顶檀木作梁,内嵌金珠,地上凿地为莲。
脂粉味缠着酒香,妓子们的罗裙绕着客人的绸缎,歌舞升平间酒醉人迷。
但裴蕴自进了这满春楼便冷了脸,他目光下敛,黑如点漆的深色中满是冰冷。
一身月牙白锦袍的人孤立在这喧闹的青楼间,好似不染红尘的谪仙。
反观来纵,他着广绣暗镶金丝的牙红色便装,他相貌平平,身材也略有些肥胖,在这满春楼的华光映照下像极了京都里那种遍地可见的纨绔。
他显然是常客了,堪堪进楼便随意的拉住一旁抹着厚厚脂粉、一袭妖艳红裙的女子,挑笑着问道:“英娘呢?”
“来大人!”女子人眼前一亮,娇笑着不动神色地贴向来纵,给他指道:“喏,在台上呢,今儿个她登台。”
裴蕴顺着女子涂着红色蔻丹的葱白指尖望去。
那铺满红绸的台上是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
她着一拢逶迤拖地的淡粉色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碧绿纱,低垂的深黑鬓发间斜斜插着一支镶嵌着白玉珍珠的碧玉簪子。
仿若积雪刚融的春天,冰冷淡漠中却含着娇柔的风情。
而恰逢此时,女子似感到了灼灼的目光。她蓦然回首,银色面具下那双微凉的眼眸轻抬,隔着茫茫人海与裴蕴对视。
那一双凤眸凉如秋日夜色,暗藏肃杀之气。
哪有妓子有这么一双眼。
灯火摇曳着朦胧了两人的视线。
少顷,她才别过眼去。
淡漠又放肆。
哪有妓子敢这么看客人。
裴蕴月白袍下的双拳紧握,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冲过去逮住那人。
只是来纵拉住了他。
他那探究而略带戏谑的目光让裴蕴眸色一沉。
来纵勾唇一笑,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道,“等会儿叫英娘来天字品包房。”
说完,来纵对裴蕴做了个“请”的动作。
裴蕴上前,只是离开前,他再次用余光向那台上瞥去。
那人正抱着琵琶轻弹着,低垂的眉眼柔顺得看不出一丝锋芒。
而那台上正弹着琵琶的人在悄悄窥见那白色身影消失后,心里松一口气。
英娘自然不认识裴蕴,但她赵挽缨认识。
赵挽缨没想到会这么快便见到裴蕴。
边关的黄沙将他的轮廓磨更加凌厉,他站在一群各色人等中间是那般出尘,他依旧是静得慑人,冷得刺目。
赵挽缨拨弄着琵琶,心下却想着其他的事。
忽的,只听“铮——”一声脆响,她竟将那弦弹断了。
周遭的喧嚣随着那分外突兀刺耳的弦断声一滞,她抬头,却看见不少人都向她投来目光。
那银色面具下的长眉一皱,就赵挽缨还在思考如何应付之际,那穿金戴银扮相浮夸的老鸨便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
“客人们,对不起哟。英娘前些日子伤了手,这厢弹得不好。”老鸨说着,冲着一旁身着淡紫色纱裙的俏丽女子使了个眼色,“还是让我们韵儿来给大家献上一舞。”
说罢,人群倒也很给老鸨面子的哄笑起来。
喧笑声恢复如初,紫衣姑娘扭着细腰登台,赵挽缨则被老鸨狠狠拽到了一边。
刚到那暗处的角落,老鸨便一脚踹向赵挽缨,她下意识的想还手却在想到目前处境后生生忍住,只能受着。
老鸨这一脚又快又狠,想来便是打人的老手了。
赵挽缨的膝盖弯处一痛,跌倒在地。
而她还未缓过神来之际,老鸨便掐着她的后颈,宛如拎生禽般将她拎了起来,将她压在那冰冷的墙面上。
“小贱蹄子,这么简单的曲子都能弹错,怎么心里还想着逃是不是?”老鸨在她耳边恶狠狠道,“要不是来大人唤你去,我非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
说完,她一声冷哼,收了手,没好气道:“天字品上房,还不快去。”
赵挽缨敛了心中的杀意,唯唯诺诺的应了声,只是她并未去那天字品上房,而是拐身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房门吱呀一响,屋内一个跟她一样装束的女子转头望向她。
“阿缨,怎么回来了?”女子的声音轻柔如水。
“按原来的打算,我怕是杀不了来纵。”赵挽缨关上门,径直走向屋内,她撂下面具道:“刚刚碰见个故人。”
女子闻言皱了皱眉,担忧道,“那我们的事会暴露吗?”
“或许会。”
赵挽缨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人锐利的双眼,他怕是刚刚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接下来的事怎么办,那来纵怎么办?”女子焦虑道,她的语气染上慌张,一双宛若秋水的眸子盛满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