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挽缨终究是把少年从坑里刨出来。
她把桃木剑抛还少年,便要离开,却没走几步就又被少年叫住。
“那我的龟骨呢?”他抱着桃木剑,巴巴地看着赵挽缨,嘴里小声地嘀咕着:“这可是师门唯一剩下的石金钱龟壳了……”
虽是小声嘟囔,但赵挽缨依旧听得清楚。
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自走向一旁树下的红棕马,头也没回地道:“小道士,我可没拿你的龟骨,你别想讹我。”
赵挽缨伸手从树干上解开马匹的缰绳,恰跃上马背,刚想策马离开,却不料那小道士不依不挠。
他奔向赵挽缨,扯住她的腿,死死不撒手。
“不行,因果相依,我的龟骨因你所丢,只有你能帮我找回来。”
赵挽缨嘴角一抽,抬腿,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她有要事在身,才没空陪这小道士找什么龟骨。什么因果相依,怪力乱神,她才不信。
少年翻倒在地,白袍上那胸膛处赫然多了一个脚印,原本洁白无瑕的白袍经过一番波折已经脏如土色。
赵挽缨高坐于红棕马上,撩着眼,睨视少年,“小道士,你不是会算么?卜上一卦,不就能找到了。你再这么缠着我,小心我改了主意,再把你埋进土里。”
她警告道,可少年却无视了她的警告。
“我自是算到了龟甲在哪,可我需要你帮我取……”眼看赵挽缨面色变冷,眼中闪过狠戾,少年赶忙转口道:“一物换一物,我可以也可以帮你找东西!”
找东西,她现在确实是要去找个东西——薛举的尸体。
薛举一案说来困惑颇多。
赵挽缨杀薛举之日是腊月初八,那日她杀薛举后,亲手取了他项上人头,将他的尸体抛至这林中。次日,她和英娘按计划来,她回龙山寺,英娘则拿着盘缠离开禹州。
可却不料的是,英娘在逃离的路上被薛举缠住了。
是的,薛举,死而复生的薛举。
但幸亏来纵所救,来纵当街揍打了薛举一顿,将英娘带回了满春楼。而薛举被揍后,则是一病不起,不日便去世了。
而在薛举去世后刚刚下葬不到一日,便出了昌英侯口中陵墓被掘,头颅被盜的事情,遂才有了昌英侯抬棺进京之事。
于此事,赵挽缨疑惑两点。
一来,那日拦着英娘的薛举到底是如何回事,她从不信有人可以死而复生!
二来,这抬棺进京时,那具无头尸体倒底是不是薛举的尸体。
所以,此刻赵挽缨才需去找那尸体,只有找到了尸体,她才能走她的下一步棋。
“好啊,那你替我算算。”赵挽缨勒马走到少年身边,“那昌英侯世子薛举的尸身在哪?”
少年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掐指算起。
少时,他眉头拢起,再睁眼看向赵挽缨时,面露难色:“此卦凶多吉少。此物怕是已被人偷去或者私自取走,恐怕很难找回。”
少年的话让赵挽缨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她面色不变,心中却不免不安,厉声道:“你若敢匡我,我定不会放过你。”
少年扬了扬下巴,坚定道:“不会错的,我算的卦从未错过。”
赵挽缨神色凝重,倏尔,她提起少年的衣领,将人拎上马背。
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她一抖缰绳,双腿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只听一声嘶鸣过后,一阵响亮的马蹄骤然响起,俩人一骑向密林深处的西南方疾跑而去。
半个时辰后,层层翠绿掩映之间,被翻得杂乱无章的土坑出现在两人面前。
赵挽缨猛拽缰绳,红棕马仰天长鸣,晃了晃脑袋,原地踏步停下。马蹄声止,她跃下马背。
而当赵挽缨愈走近那凌乱的土坑,她的目色愈寒。
薛举的尸体竟真的被人给刨走了。
赵挽缨思忖之际,白袍少年也下了马,他走到坑边,蹲下身来,伸手捻起一簇泥土。深棕色的土壤自他指尖纷纷洒落,他忽然出声。
“三日前,薛家人。”
三日前,这时间可对不上。这么一来,昌英侯抬棺进京时那棺材中的尸体可便不是薛举的尸体了。
赵挽缨凤目一扫,淡声问道:“小道士,此话当真?”
少年拍了拍手,直起身来,他的眼睛圆润而明亮,不遮掩饰地看向赵挽缨:“首先,我有名字,我不叫小道士,我叫扶霖。扶弱匡时,霖泽万物的扶霖。”
他的声音清润如泉流,眼前的疑难似都在其中舒缓开来,透析明朗。
“其次,你看这土潮而不黏,不干不燥,来者必定是在三日前的午夜来的。泥土松散,来者定然众多,不是一般的人家。再者这脚印驳杂,纹路却极为简单,除了薛家的暗卫死士,我想不出其他。”
扶霖说完,看着赵挽缨,竟像邀功一般。
薛家的死士么……
赵挽缨思量着,目光落在扶霖面上:“那你算得出他的尸身在何处么?”
“算不出。”扶霖的眼底有精光闪过:“没有龟骨,我算不出。”
赵挽缨:“……”
握拳的手紧了紧,赵挽缨按捺下想揍扶霖的冲动。
这小道士看着光明磊落,人畜无害,实则那心眼子倒多得很。他莫要觉得她看不出来,他就是想赖着她。
真是活像块狗皮膏药。
“我帮你拿龟甲,你帮我算这一卦,我们两清。”赵挽缨声音清凌,不容置疑道。
扶霖瞪大了双眸,辩道:“我这是给你算了两卦,你这……”
在赵挽缨杀人般的目光下,扶霖的声音渐低直至消失,他撇了撇嘴,把话又生生吞回了肚子中。
“好,我答……”扶霖垂着眸,也不知想着什么。
只是他还未应允完,便被远处传来的一声凄厉的马鸣声打断。
旋即,有打斗声传来。
闪着寒光的箭矢穿透层层叠叠的绿叶射了过来,在两人面前闪过,狠扎进了他们身后的树干之上,引得树叶纷纷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