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毒发。
吕无极掐算着,也确实被他掐算了准。
南城门的布防松散,同样是将兵调去了别处,所以赵挽缨和裴蕴出城得极易。而出了南城门不久便是连绵的群山,山间寂寂,唯有阵阵马蹄声传响。
倏忽,有重物落地的闷声打断了马蹄声。
赵挽缨只觉身后一空,发现裴蕴竟然直直栽下马去。她心中一惊,伸手拉住了裴蕴的衣袖。
这一拉,赵挽缨手中中箭的伤口撕裂开来,刺骨一痛后,她不免也被连带着扯落马下。
两人拥着滚落在地上,而白马似是被惊到了,竟是自己长嘶一声,撒蹄子向密林深处跑去。
可无人有无暇顾及这跑走的白马。
一圈滚落,赵挽缨的面上被枯枝石子擦出了血,嘴里也沾了不少泥,但身上却是没有伤到,反倒是裴蕴以身作人肉垫子垫在她的身下,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此刻,他剑眉紧拧着,刚艰难地睁开眼,便看了赵挽缨满目的担忧之色。
“无碍。”裴蕴说道,他气若游丝,呼出的气寒骨至极,他抬了抬手似是想拦住赵挽缨,却不想赵挽缨将他的手一把拽住至了眼前。
微弱的月光下,赵挽缨只见裴蕴的手背上已经一片乌肿。
睁眼说瞎话吗?这怎么会无碍!吕无极那狗东西,果然下了毒!
“不行,得赶快、赶快找大夫。”赵挽缨低语着,她的声音急急,若仔细听可以发现其中的颤抖与慌乱。
可是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大夫?
她的思绪已然是乱了。
裴蕴看着故作镇定的赵挽缨,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硬撑着起身,他的气息虚弱,但神色间却没有半分软弱。
“会找到大夫的。”
这话他是对赵挽缨说的,不是对自己说的。
闻言,赵挽缨有些愣神的抬头,她莫名的安定下来看着裴蕴,他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里仿佛藏着令人平静下来的力量。
半晌后,赵挽缨咬紧了牙关,抑制住心底的慌乱和身上的疼痛,将人搀扶起来。
“撑住。”赵挽缨的音仿似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干涩,“不准……”
赵挽缨哑了言,她未说出那个字,也倔强地不愿说出那个字。
裴蕴扯了扯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咳出一口血来。他的面色这下真真是冷得惨淡,煞白得如数九寒天里的雪。
赵挽缨伸手抹去他嘴边的血,但立即又有血液涌出,将她的衣袖打湿。
借着最后一点力气,裴蕴按下赵挽缨的手,将人掰了过来,正对着自己。
“柳家来人了,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宋璟也来了。英娘刚刚冒充了小凤仙,提了江南贪腐案,她手中有所有的账簿,所以他们才反了。吕无极有些反常,但谢家肯定和这事有关。还有苍……”
裴蕴还未说完便被赵挽缨打断,她的眼尾泛着薄红,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临终前的坦白?”
她是想知道英娘怎么死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想他是以这种方式告诉她。
裴蕴的身形晃了晃,他愣神之际,赵挽缨已经俯身,她竟是不由分说地——
将他背了起来!
他是怕自己走不出这儿吗?
不,她赵挽缨死也要把他带出去,她就是要他活着!
裴蕴毕竟身材高大,此刻他的重心又全然压在赵挽缨的身上,赵挽缨难免走得极为吃力。
“听玉。”
背上的人突然出声让赵挽缨一怔,裴蕴再唤她的小字,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他的声音虚弱到了极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凛然,也不复当年的清冽。
他的怀里寒到极致,连吐息都是轻薄而冰冷的,他宛若是即将消融在人间的冰雪。
“放下我。”薄唇抿于一线,裴蕴执意道。
前路未知,后有追兵,她这么背着他,他们一个都活不了。更何况……
“不放!”赵挽缨的声音明明颤着,却充满决绝:“你当年既然没放下我,那我今日也不会放下你。”
“赵挽缨可以放下裴蕴,但赵听玉绝放不下裴闻策。”
当年他背着她走过大雪纷飞的深深冷宫,那今日便换她背着他走过这暗不见光的群山密林。
裴蕴只觉原本他那颗被那秋水寒毒冻住的心突然冲破了冰封的桎梏,一下一下地跳动起来,像是沉入冰湖的溺水者,挣扎着求生,他低头看向赵挽缨。
少女的面庞与记忆里的面庞渐渐的重叠在了一起,与此同时,他的耳畔似有遥远的声音响起。
“听玉。”
说话的少年声音冷冽,却是隐隐地上扬着,而那应声回答道的少女声音清明,脆如宫铃。
“我在。”
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