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说么?薛世子?”
薛世子?
萧隐之的话让赵挽缨有些错愕,薛世子,薛举不早就死于她的手下了么?
而且,他们来见的不是她的师叔剑南驰么……
“说什么?”那人的口齿因含着血水而极其含糊和低沉,“我又不是什么薛世子。”
“是么?”萧隐之笑得冷厉,鞭子划过空气的呼啸声让人胆寒。
只是这一鞭终究没落到男人身上。
牢门在萧隐之鞭子落下时被人打开,悠长而沉重的“吱呀”一响,让充满戾气的一鞭生生偏了三分,落在地上。
地面似乎因这一鞭震了震,顿起的脆响如惊雷落地,余音更是环绕牢房不绝。
萧隐之收了鞭子,他转身撩起暗红的衣袍,抬起一只穿着黑色暗纹靴子的脚,踩在落满尘灰的椅子上。
目光中的嗜血隐了去,他挑着促狭的眼,看过眼前几人,“大人何必亲自来这龌龊地一趟,萧某自会将实情从人口中审问出来。”
“也会给人留一条活命的。”
这话显然是对着剑南道说的。
可听到这话的剑南道却连眼皮都懒得抬起。面上,他如那金殿佛像般漠然得无动于衷;心中,更是无人知他所想。
倒是赵挽缨皱了皱眉。
她的目光越过萧隐之,落在铁链紧紧地绑在地牢中央、身负重伤的剑南驰身上。他那双被吊起的手已经血肉模糊,原本的衣裳已经看不出是黑色还是血色,胸口上是一道又一道反复肆虐的鞭痕。
只是——
他的面上竟然没有一点伤!
但这也让赵挽缨终于看清了剑南驰的容貌。
如果说元日大戏那夜,他的面上尚有戏妆的遮掩,只能看出与薛举有几分相似,但此刻没了妆容的掩盖,这张脸可以说几乎是与薛举一模一样!
赵挽缨心中闪过一念。
两个薛世子,一个薛举,一个剑南驰,一个杀了小凤仙,一个深爱小凤仙,一个死在她的手里,一个假死在薛府。
一切不都通了么!
而剑南驰似是察觉到了那一道道或冰冷或炙热的目光。
他虚虚地睁开了眼,目光涣散,干涩起皮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他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喉结一滚,又咽了回去。
也正在这时,剑南道开了口,他的语气没有佛陀的慈悲,但却有佛陀的冷漠:“那日将人要走时,可没说会审成这样。”
他说道,掀了眼皮,眼中的寒芒不再收敛。
元日大戏那夜,剑南道是未曾料到他会遇见剑南驰的。
他是知道剑三罡除了他外还有一个徒弟,但是他们从未见过。他能认出剑南驰,也只是仅凭着他在戏台上的几个招式猜测的。
那日,他本该是护着宋璟的,毕竟这是他与裴蕴的约定。但宋璟却使计将他支开,等他再见到宋璟时,戏台上那假扮作吴家嫡女的英娘已经重提了江南贪腐案。
戏文作引,泣血台上;彩绫悬梁,以死鸣冤。
英娘的死当下便引起了民愤,台上台下也因此乱做一团。
而纷乱嘈杂中,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叛军竟是直接闯进了浮鉴戏楼大开杀戒,他们如狼如羊圈,瞬间便杀红了眼。
万千热闹繁华散去,只剩下萦绕不散的冰冷的死亡气息和满地的残尸。
剑南道本是要继续护着宋璟的,但宋璟却让他去拦住赵挽缨不让她回城。
刀尖厮杀,哀嚎遍野间,剑南道心中其实约莫已猜到宋璟的谋划,但他心中也清楚——
他拦不住赵挽缨。
可剑南道还是去了,这一去,他虽没拦住赵挽缨但却拦住了剑南驰。
城墙上,他唤他的那一声“师弟”不过是试探,后来的交锋才让他肯定他便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师弟——剑南驰。
两人在城关斗了许久,剑南道无意重伤他这个师弟,但自然也不会放他走,毕竟就凭他那张和薛举这么像的脸……
只是,他也毕竟是他的师弟。
剑南道站在剑南驰的面前,他一袭月白僧袍皎洁似是在世佛陀,而他满身血污状若厉鬼。
两人的视线刹那交错,但也很快被身着一袭暗红袍的人阻隔开。
“可审成这样,我已是手下留情。”萧隐之抖了抖手中的鞭子,血污被抖落在地,血腥味散了开来,“若非如此,怎会审了一天一夜还撬不开这薛世子的嘴?”
萧隐之自顾自地说着,没给任何人打断他的机会。
“明明薛世子已死,但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他既不承认自己是薛世子,又不承认自己是其他人,”
说到这里,萧隐之一笑,轻佻地对上剑南驰的目光。
“话说回来,我审这薛世子可是帮在主持您,我若不审出这薛世子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薛世子。主持,您又怎能知晓当年到底是谁如此辱您?”
此话一出,地牢里的温度冰到极点。
裴蕴和宋璟两人俱是眸光震动,而赵挽缨更是握紧了拳。
虽然在场的几人俱是剑南道的小辈,但显然他们都知晓剑南道的真实身份,也都知晓当年之事。
只是萧隐之他竟敢这么直接地提当年事,这么直接地将话挑明了说!
剑南道暗藏在衣袖下的手攥紧了那一串佛珠,他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似乎下一秒就能将那佛珠捏爆。
他的表情冷硬,慢慢抬眸间,他脸颊上的肌肉都似乎在隐隐抽动着。
饶是吃斋念佛十余年,仍是压不住剑南道此刻眼底的戾气。
薛家世子的胯下之辱,他怎会忘记!只是当年辱他的自然是已经死了的那个薛举,而非……
“他不是薛举。”剑南道断然道。
“是么?”萧隐之忽然转身,用鞭子挑起剑南驰的下巴,逼迫着那奄奄一息的人看向他,“但若你不是薛世子,那你又是何人?”
剑南驰咬着牙关,干裂的唇溢出丝丝鲜血来,但他就是一言不发。
“唔,不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