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隐之扯起一抹冷意,他伸手掐上剑南驰的脖子,“还是心中有鬼,你其实就是薛举,就是当年辱主持之人?”
剑南驰被掐得瞳孔上番,露出大片的眼白,和眼底狰狞的血丝。
可他依旧不言。
眼见着剑南驰要被萧隐之掐晕了过去,剑南道伸手打落了萧隐之的手。他出手迅疾力道狠劲,萧隐之只觉右臂一麻,继而是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
而剑南驰得了空,咳嗽着呼吸起来,他的面色青得发白,浑浊无光的眼中因咳嗽泛起了泪。
“我不是薛举,可我确实是当年辱你之人。”
死寂笼罩着牢房。
“世人皆知薛家有世子名为薛举,可却不知他还有一个同胞的孪生弟弟,一个常年见不得光的弟弟,薛驰。”
剑南驰,或者说薛驰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愈大,震荡在幽暗的牢房中,癫狂而渗人:“而这都只因那算命先生说,薛举和我一吉一凶,他生来富贵,而我天生带煞,注定命克薛家。”
薛驰的声音嘶哑得恐怖。
他本以为他活得龌龊,是因他生来卑贱。所以他只能忍受着任薛举欺辱嘲讽,他只敢暗自艳羡薛举的人生。
可直到他十二岁那年,薛举那个傻子趾高气扬地把他踩在泥地里,炫耀似的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薛驰浑浊的目中流出复杂之色:“我是不甘的。明明我也是薛家的少爷,凭什么薛举就能锦衣玉食,而我只能与奴仆为伍,与恶犬争食?”
这种不甘与嫉妒是日积月累的,但却是在一朝爆发的。
他要取代薛举!
薛驰的语气高高扬起,却又重重落下,“我想,杀了他。”
薛驰想了,当然也做了。
那一日薛举如往常般欺辱薛驰,他未曾料到一向软弱任他拿捏的薛驰会反抗他,甚至会想杀他。
毫无防备之下,薛举中了薛驰一刀,而那一刀正中胸口,
只是可惜的是那一刀却没能让薛举毙命。
或许是因为正如那算命先生所言,薛举他福大命大,又或许因为这是薛驰第一次杀人,没什么经验。
而就在薛驰慌乱之下,薛举的那群狐朋狗友又寻了过来。那一瞬,他乱了阵脚,连薛举的鼻息都未认真探一探,便将薛举推下了枯井。
薛举说到此处忽然停下,他的身子向剑南道的方向倾了倾,锁链铛啷作响中,他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最后在剑南道的身上。
“当年,是我辱你。”薛驰满口鲜血地笑着,他弯了弯眼眸,月牙似的眼睛里竟是盛满了无以名状的悔痛,他的声音从喉间颤出:“可这并非我本意。”
那日,薛举的狐朋狗友来寻薛举是要去给那江南会试中拔得头筹的武举人一个教训。薛驰怕事情败露,自然只能冒充薛举随他们一同去。
庆朝武举分为三试。
第一试为乡试,应试者为武童,考试通过着为武生。
第二试为会试,只有武生才能参加,通过者为武举人。
第三试为殿试,各地武举人相竞,第一则为武装元,官封二品将军。
一战成名,一剑封侯,从武举人到武状元,从贫民到将军也不过如此!
所以,各地武举人向来是各地世家的笼络对象,那年江南会试的武举人——剑南道自然也成了薛家的笼络对象。
只是世家总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直接笼络太明目张胆自然行不通,薛震也必不可能亲自登门拜访,所以递拜帖这事便落到了薛举头上。
他虽年少,但贵为世子,他出面代表的是薛家的态度。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剑南道这般倨傲,竟是让薛世子递了三次拜帖才应允下来。
薛举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他自是要让这人明白到底谁是主子,谁是狗!所以他便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想了个顶简单却也顶恶毒的阴招——
在剑南道登门拜访薛府那日的洗尘宴上诬陷他偷薛举的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明晃晃的诬陷,可何人敢戳破?毕竟薛家的私兵在外,这一场宴本就是针对他剑南道一人的鸿门宴!
就算他功夫绝顶,有通天本领那又能怎样?
他不是也只能受这胯下之辱!
是,那年的薛举提出放过剑南道的唯一条件便是要剑南道从他□□钻过。
那年剑南道十八,薛举不过堪堪十二。
稚子□□辱。
所以他才恨,所以他才要薛举的项上人头!
剑南道的目光攫住薛驰,后者却不避开,他低低地笑着,眼眶红得似要滴血:“我不想的,可我没有办法……”
薛举早就和他的狐朋狗友说好了,他若不做,那他的身份必然会暴露。
那种滋味,胆战心惊,却也……
薛驰眼睛发涩,“后来,你们不都猜得到。薛举没死被人救了,我做的事还是被发现了,但我难得的幸运,从薛家的死士手中逃走了。”
也是在逃亡的途中,他被剑三罡救下,带回了吴家。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他所折辱之人是他大师兄……
薛驰不敢看向剑南道,他垂头的瞬间,只见剑南道手中的那串玄色佛珠串断了开,佛珠颗颗滚落在地,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心头。
薛驰是剑南道的师弟,同门之情,剑南道看不得薛驰死;可薛驰亦是当年阴差阳错辱剑南道的人,胯下之辱,剑南道也不愿原谅他。
世事纷扰,因果竟是这般可笑。
“贫僧既已见过师弟,便先告辞了。”剑南道的语气明明依旧平淡,却在无形中染上了疲惫。
赵挽缨眼见剑南道要走,想跟上剑南道,却被他一个眼神生生制止住了脚步。她只能看着剑南道的身影渐远,消失在地牢门口的光亮中。
他飘动的白色僧袍的衣摆下垂染着地牢的污渍,一如他一颗念佛的心依旧牵挂着尘世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