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透尽刺骨的苍凉,清凉的月色照进观月博坊,如纱般朦胧了赵挽缨的视线,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便看到了身边的裴蕴。
而他正看着她,黑瞳里全是她。
“你……”
“我没有!”
两人不约而同的出声,不约而同的缄默。
赵挽缨错开眼,撞开裴蕴,向回走去,却被裴蕴一把拉住,即使不看向他,她也能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
那目光如沸水浇淋在她这块寒冰上,似乎是想将她融化开。
只是他未能如愿。
戛然的一声响,萧隐之提着朗元的尸体出现在门口,他撩起眼皮,一双桃花眼不着痕迹地扫过拉扯的两人。
紧接着,他随手便将朗元的尸体丟向裴蕴。
尸体飞来,裴蕴松了拉着赵挽缨的手,抬腿拦住。
已经死去的朗元嘴唇泛着紫色,那一双眼圆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他的身体因生前的痛苦呈蜷缩状。
“他吞毒自尽了。”萧隐之道,言下之意有些事审不出来了,“楼下那些死士也都自尽了,逃走的那些等抓到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
“至于那些赌客,他们在吵着要地契和钱。”
“那便将他们都逮了。”裴蕴几乎没有迟疑地冷声道。
观月博坊收了钱和地契必然不可能一直留存着,其中的大部分必然已经用作其他。在现在这种关头,他们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将这些钱和地契悉数还给那些百姓。
那么赌客闹事,他们只能暴力镇压。
若不压,只怕乱得更快。
萧隐之了然:“已经逮了。”
只是,赵挽缨却道,“不能逮,得放了。”
民怨民愤,这种东西只能疏不能堵,只能转嫁,不能压制。
“说得轻巧,只是哪里凭空来钱和地契呢?”萧隐之眉梢微抬,回怼道。
赵挽缨眉心蹙起的瞬间,靠在墙角的扶霖开了口,“或有这儿就有。”
他救义元礼时,义元礼虽然反悔不愿意立刻解蛊,但却还是信守原先的承诺,将龟骨的位置——观月博坊藏赃物的地方告诉了他。
扶霖支棱着起身,走了几步后,伸手在墙上摸索了起来。
他似是极其熟悉这些构造,一双手规律地在墙面上敲敲按按,不一会儿,他便摸到了那机关的命脉所在。
他用力一按,两侧紧闭的墙门轰响着打开。
一侧是堆叠的玉器古玩,一侧则是累成山的金银铜币。
那光泽晃得几人俱是一愣,裴蕴最先反映过来,原本阴沉得面色此刻更加晦暗,他大步上前,捻起其中的一枚铜币。
铜币的分量不轻,其上的花纹圆满清晰,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官铸的货币。
而裴蕴在放下这一枚铜币后又随手抓起一捧。
铜币从他的指缝间落下,叮铃哐当地落地,脆生生的响声如玉珠落入白盘。
很显然,这些都是官铸货币。
这观月博坊竟还是薛家的“洗钱”工具么!他们借赌博之名,收取百姓手中的良币——官铸货币,然后再将私铸的劣币交给这些百姓。
难怪江南这些年来劣币屡禁不止,难怪江南这些年来物价畸高,民生惨淡。
当最后一枚铜币落地,裴蕴猛地抬首,黑瞳中闪过一丝算计,“人可以放,但不是现在。”
他得用这些良币将市面上那些劣币换回来。
赵挽缨不言,她显然捕捉到了裴蕴眼底闪过的算计,她也下意识地猜到了他想干什么。只是,她才不想掺杂到这件事里,虽然她已经……
赵挽缨别开眼,目光寻向扶霖。
那小道士忍着痛,竟不知何时在那堆玉器古玩中将他的龟骨找到了。
眼见赵挽缨望向他,他竟是傻愣愣得将龟骨递给她,“我只是顺便找这龟骨。”
像极了一只上交骨头表忠心的呆犬。
赵挽缨也是没料到,她将扶霖塞入她手中的龟骨塞还给他,“找到了便自己收好,别再丢了。”
不知是不是被义元礼刚刚那一脚踹得磕到了脑袋,他的反应竟是有些迟钝起来。少年如玉般指尖摩挲着龟骨,他垂着眼眸,道了句“好”。
只是这句悄声的“好”还未来得及落入赵挽缨耳中便被裴蕴冰冷的一句“回府”盖了过去。
他的声音冻得像冰刺,下一秒,扶霖像被刺伤了般,眼前一昏花就要跌倒。
赵挽缨想扶,却不想裴蕴又一次快他一步。
他这种时候总是快的。
他将人一揽,推给萧隐之,自己则是拽住了赵挽缨。
“带人回府。”这句话显然是对萧隐之说的。
说完这句话,裴蕴便感到了来自赵挽缨的注视,她清冷着声道:“我会带人回府。”
裴蕴不言,他迅速地递给了萧隐之一个眼神,后者嘴角一撇,却是心领神会地扛起人就走,“早些回府。”
赵挽缨被裴蕴拉住,只能眼见着红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她不再挣扎,而是举起那只被裴蕴拉着的手。
他的手宽大,五指相扣,几乎包拢住她的手。
“你想干什么?”
“好好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
裴蕴那般坦诚,却让赵挽缨下意识地想逃避,她抽出手,奔下楼去。她出了观月博坊,本是想回府,却向着相反地方向走了去,而她自己竟是丝毫没有意识到。
身后的脚步声不断响起,时刻提醒着赵挽缨,他一直跟着。
像是刻意保持一般,裴蕴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越是这样,赵挽缨的心越乱。终于,她按捺不住停下了步子。
青石桥畔,赵挽缨霍然转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裴蕴。
月色下,一身玄衣的人茕茕孑立,他的眉眼比少年时更凌厉夺目,许是经过多年风霜的打磨,他的眼中少了几分意气,多了几分沉稳,但依旧不变得是那份凛冽的傲气。
他明明如利刃,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