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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早就走了,但陈竺鹤还坐在石桌旁望着梅树发呆。他生性聪颖,学经学武都比其他小道士快不少,但因口齿问题他频频遭到其他人捉弄。这一回是第一次有同龄人,这般耐心地同他聊了这么久。
这时,他的师傅洪虚道长寻了过来,见他如此出神地望着一棵梅树,疑惑道:“这树有何稀奇?”
话声刚落,发呆中的小道士被吓得一激灵,倒是不结巴了:“我的妈呀,师傅寻我何事!”
“你今日口条倒是挺顺的,”洪虚道长笑着接了,但是想起要与他说的事,脸色又肃穆了起来,叹道:“竺鹤,你是时候该下山了。”
见师傅赶自己下山,他顿时急了,连忙跪下道:“师傅…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哪里做错了!我改,一定改!别赶我走!”
洪虚道长很是心疼地将人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道:“话都没听全,这么着急跪什么!你自小就知道你只是在观中居住,未入我观名牒不算是道士的。此次让你下山回家,主要是因为你母亲……时日不多了。”
“怎么可能!她明明前两个月…来,来观里看过我的。怎么可能……”小道士满脸的不可置信,直到这时才忆起上次见面时的种种不对劲:
母亲脸上的脂粉格外厚,同他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不少,那双手也凉得不像话……这么多的不对劲,他怎么会从未放在心上,实在是愧为人子。
是夜,陈竺鹤就收拾好行囊回家侍奉卧病在床的母亲了。
次日,清风观宣布静渊道人为修己心、云游天下,再不回京。这也为清风观和瑞阳郡主的流言写下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只是让清风观众人未曾料想到的是,不过两三日后,郡主竟当众婉言谢绝柱国公夫人牵线的好意,言明自己已有心上人,只是二人不可能在一起,因此此生不愿议亲。这一举动,让本来略微熄火的传言愈演愈烈,也让想上门求亲的人家纷纷望而却步。
这一切,住在最鱼龙混杂,但也是消息传递最为灵通地界的陈竺鹤,自然都知道,他归家后发现洪虚道长自然没有骗他,他母亲得了重疾没有几日了。但另外一件师傅并未言明的事情就是清风观弃了他。
虽然没有入清风观的名牒,但他是有道号的——静渊便是方丈亲自给他起的道号。他不过前脚刚回家,第二日观里就对外宣称他已云游天下再不回京,将他变相地除了名。
对于道观来说,沾染上这等艳色传闻自然是致命的打击,但清风观惹不起瑞阳郡主,这位当今圣上唯一的侄女。既然拦不住郡主一次又一次奔赴观里的脚步,那干脆将另一人直接驱逐出观即可。
这几日陈竺鹤觉着一切都很荒唐,流言纷纷前他与郡主从未正式见过;甚至传闻中也并未指名道姓是哪位道士,让郡主一见倾心。倒是清风观这一举动之后,天下皆知他静渊不守戒律,卷入艳色流言。
“呵,师傅,方丈,给了我好大,好大的一口锅啊!”
既然京城再无静渊道人,那便只剩他陈家竺鹤了。
他转头看向房中唯一的装饰——一个素色的花瓶,瓶中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梅。他与观中的人不同,他答应的事情便要做到。他既应下要给瑞阳郡主这份谢礼,自然不会食言。
次日是父亲的旬休日,他在家中照料母亲,让孩子出去走走不要在家憋坏了。
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衫,陈竺鹤包好那支从山上亲手带下来的梅花,打听好郡主府的方位后便寻了过去。
天色冷得紧,但这花便喜寒,越冻人就越动人,今日竟已有了绽放的模样。几乎是呼气结冰的日子,路上鲜见行人,从城南一路走到郡主府需一个多时辰,换旁人肯定是等日头大了暖和些再走,但他却一早就出了门。
只因他还记着,瑞阳点名要的是“一支开得最好的梅花”,若日头大了,这梅自然也就蔫了。
寒风刺骨,未能凉了他的心。
待他走到郡主府门前时,太阳刚出来不久,但显然比一个多时辰前教人好受多了。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急急地赶了过来,陈竺鹤为了避开马车连忙跑了一小段,到了郡主府正门旁的巷弄中。
马车刚刚好地停在了郡主府门前,尘土飞扬。为了不让梅花沾上尘土,他连忙转身用衣裳去挡,素色的衣裳瞬间旧了不少。
这时,郡主府的大门吱呀地开了,瑞阳急匆匆地奔了出来,马车上也下来了一位尚未及笄的小娘子。二人很是欢喜地拥抱了彼此,见街上空荡荡的并无旁人,乐得连声音都收不住,在巷弄中的陈竺鹤,都能将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佑娘,佑娘!快跟我说说你看上谁了!我听大表哥说你看上一个小道士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你快说呀!”小娘子急得一直摇着表姐的衣袖,一副她不回答就不撒手的架势。
而瑞阳只好无奈地答道:“阿凝你冷静些,自然不是真的!”
被称作阿凝的小娘子不信,“可是我听说你每旬都去什么劳什子道观听经,你又不信这些,若不是看上了哪个俊俏的小道士,怎会一直去道观?”
“一开始不过是去着玩玩,后来我发现这可是个好法子!若不是这传闻,皇伯父肯定要我和哪家公子议亲了,我可不想成亲。”
见凝儿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瑞阳干脆道:“这传闻就是我放出去的!皇伯父他们大约也知道,反正我就是不想成亲嘛。”
二人边聊边往府内走,只有一旁听墙角的陈竺鹤彻底心凉了。
他,不过是郡主不想成亲而随意找的借口;他,也不过是清风观为不再沾惹麻烦可以任意丢弃的杂物。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只是拿自己做个幌子,为何郡主要这般耐心地教自己如何解决口齿问题,还聊了这般久。
“大约,就如她所说,过意不去吧……”
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他走到郡主府的正门前,将包好的梅花轻轻摆在门口的台阶上,转身离去了。
而刚从家中照顾完生病家人的阿碧,正巧撞见了他的离去,但没瞧见他的正脸。她很是疑惑地拾起了地上包得很是仔细的梅花,发现花竟开得正盛,便开开心心地拿了进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