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然没搭话,只是抿了一口山楂茶笑道:
“姑母常说我挑嘴,什么东西味道不好都不吃。小时候难受喝山楂茶,那是威逼利诱也不肯喝。
如今喝着倒是酸酸甜甜的,好喝的很,也不知道小时候为什么一口也不肯喝。”
怀德看了秦然一眼,接过秦然递过来的茶盏,道:
“外头起风了,小主子快回去罢,仔细着了凉。”
秦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
“同你说话,我总恍惚觉得还是小时候,刚刚有一瞬甚至觉得这是在东宫。”
怀德低着头,没言语,秦然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笑,转身回了屋内。
——
又至隆冬。
今年的雪落得格外的早,天灰蒙蒙的,雪花打着旋儿,稀稀疏疏得,却也均匀的铺了一地银白。陆和一早来时同秦烈说了些什么,秦烈闻言同陆和身边的小厮下了山,半晌没回来。
时至正午,雪依旧不见停,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落絮一般的漫山遍野飞着。山寺塔顶被覆盖,隐约在覆雪的枯枝掩映中,倒有几分瑶台仙境琼枝玉树的模样。
秦然心里不安。秦烈如今恢复的很好了,虽不能走太远,但平日的行走生活已然是不影响了。只是冬日里,受了寒双膝便多有疼痛,又极其畏寒。与当年那个在冰天雪地里埋伏了三天三夜,饿了吃冷粮,渴了饮雪水,大破敌军的少年将军判若两人。
秦然正想着,就见有人向这边走来。正是上次来的那个太监。秦然迎了上去,那太监尖细着嗓子道:
“咱家问郡主安。圣上口谕,宣郡主和秦公子觐见。皇上说了,叫郡主一并把御赐的弓拿上。”
太监口中的秦公子,是指秦野。秦然略感不安,回身就见陆和才下了课,林承泽同秦野送他出来。秦然忙拦住他,求他将林承泽带回去,等她回来了再去接他。
陆和应下,秦然又嘱咐了林承泽几句,叫回雪怀德跟紧林承泽。这才和秦野跟着那太监离开。
山路有雪格外的滑,风冷冽的吹透衣襟。秦然心里拿不准发生了什么,格外的不安。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寒冷,手冻得发麻冰冷。
——
马车并不如她所想一般的进入宫中,而是前去了那个原属于北王府的马场。秦然下了马车,就见高台上坐着皇帝,拥着大氅,身旁站着拿着拂尘的王金会。
秦然走上前,跪下叩头。王金会拿着一筒箭递给秦然,秦然茫然的接过,皇帝道:
“你的箭法不错,朕是知道的。只是今日,朕想知道你可能真的百发百中?”
秦然不解,看向皇帝。这时马夫牵了一匹白额骊来。皇帝道:
“策马射箭还能如此精准吗?”
说着,抬起手指微微动了动。便来了几个穿甲胄的士兵钳住秦野向场地对面拖去。秦野挣扎着,不断的嘶吼,无助的看向秦然。秦然本能的想上前拦,却生生止住脚步,看向上首的人。
这似乎是秦然过了多年后第一次这般仔细的看向皇帝。皇帝同她记忆里的似乎完全不一样了,比先前更为花白的头发与褶皱的皮肤。不复慈爱的眼神里带着上位者淡漠的审视,仿佛她有关儿时的记忆只是混沌错乱的一场梦境罢了。
她很难形容自己对皇帝的感情,从某种角度而言,皇帝与她而言,更接近父亲的形象,在她五岁到十四岁的年纪中,承担着教导和指引的角色。
她比公主更得宠,甚至比皇子更常待在他身边。比起常年不曾见到的父亲,她同皇帝撒娇耍赖的时候,多得不是一点。
比严父多了慈爱,比溺爱多了训导。北府倒台,她甚至都不自主的站在皇帝的角度想问题。她有怨却可怕的理解。直到姑母被赐死,她才开始动摇和怀疑,才开始无措和紧张。
但即便如此,她都自觉像个疯子,她仍有那么一丝不为人知的坚信,她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她不相信皇帝真的一点不为她设想。
直到现在,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阿野绑在远处的靶子上,像是幻听般恍惚得听着皇帝说,让她策马出箭,将箭筒里的五枝箭射完。必须直中红心。而红心有一大半被秦野的头颅挡住。
也就是说,她要是想让阿野活着,只能毫无差错。秦然翻身上马,用冻僵了的手试了试弓,开口,嗓音带着许久没说话的沙哑和因为紧张而微微的颤抖:
“陛下凭什么认为,我会听话?”
说着,搭好箭的弓被秦然举起,弯弓,箭尖对准了高台之上的皇帝。王金会忙上前用身子护住皇帝,皇帝轻轻推开他,直直的看进秦然的眼睛,锐利而又平静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剖开秦然表面的冷静,露出她心底的惶恐无措:
“然儿,你不会对朕放箭的。”
皇帝太清楚她,她并不是会破釜沉舟的个性,她从来都求事事周全。能有一分两人都平平安安的可能,便不会冒一点险。秦然心里清楚,就算此时杀了皇帝,她与秦野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更何况她不清楚秦烈如何了,她不敢冒险。
秦然没言语,紧紧地抿着唇,放下弓,夹了夹□□的马,微微欠身,稳住上身弯弓搭箭,马儿奔跑的速度逐渐上升,秦然拉开弓,手一松,一箭出扎入靶心。
一箭比一箭更难,剩余的空间越来越小,秦然的手更麻木。她看不清秦野脸上的表情,只是紧紧压抑着颤抖的手,抽出最后一枝箭。
马儿跑了好多圈,秦然依旧没放箭,直到众人的耐心似乎都要耗尽了,秦然才举起弓,拉满,比先前每一次的弓形都更接近于满月。此箭一出,破空之声猎猎作响。这枝箭竟直中从第一支箭的箭尾,劈开箭杆定在了第一支箭的箭头上。
秦然放下弓,手才开始不断的颤抖。士兵解开秦野,将靶子抬过来给皇帝看。秦然看秦野失神的坐在地上,半晌爬了起来跑过来,才松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将比她都高了的男孩死死的搂入怀中。
秦然感受着秦野的颤抖,连声哄道:
“狼奴不怕。”
忽然,秦然意识到秦野并不是在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在不断的颤抖,秦野死死得盯着上首的皇帝,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