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郊有片荒地,也不知是冲撞了何方鬼神,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每逢春草萌发之际,四周皆是喜人的新绿,独此处光秃秃惨兮兮,好不凄凉。
某日夜间,有送棺人抬棺至此,忽见这荒地上凭空起了一座坟,便也有样学样,就地挖了土坑将人下葬。没几日,荒地成了坟地。
江怀筝是坟地的常客了,隔三岔五就得来这里走上一遭。
今次,她送养父江川下葬。
寻好地方,江怀筝左右扫了两眼——四下无人,甚合她意。
她指尖亮起幽光,在空中随意比划着,沙石土泥缓缓升空。
木棺入坑,封土为丘。
江怀筝默然立了一会儿,为江川立好碑,便欲回了。
许是她心情沉重的缘故,对濒死之人身上的气息格外敏感。
身后不远,有将亡者。
怨气深重,曾遭凌虐。
江怀筝心道迟不得,径直循迹而去。
不过二里地,她便看见地上一道长痕,血泥相杂。月色映照之下,不甚明显。
然而色难辨,味却难掩。
血痕指向玉京方向,怀筝观之,非拖行所致,而是伤者凭着一口气匍匐至此。
若没了这口气,此人定然已死在半道上。
江怀筝叹道,是个心强志坚的。
寻到血痕尽处,是一座孤坟。
这坟起得忒不美观,泥土松松散散堆在一处,不成土丘,显然是起坟的人没使几分力气。
一条纤细的手臂从土堆下面伸出来,虽沾满泥污,却仍可看出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遭棒锤,被牙咬,受刀割。诸般折磨,触目惊心。死后被人拖到荒坟,用草席裹了丢进坑,敷衍了事。
棺都没有,实在可怜。
土堆上面趴着一个少年,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他的衣衫尽数磨破,处处是血,头发散乱,脸色乌青,看上去命不久矣。
坟头也没人给立碑。
无名野魂,是要回来索命的。
江怀筝蹲下身,手指轻轻搭在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上。
这一探可不得了。
怪道送葬人连块碑都不舍得给人立,此人体内竟是被下了一道至阴至邪的咒。
世间亡魂皆要入阴曹地府拜见后土娘娘,在奈何桥头饮下孟婆汤,了却前尘。阎王爷对其生前所行事一通审判后,送入轮回道,转世再生。
然而此咒,是将亡者的三魂七魄封死在这方寸之地。
三魂归不了地府,七魄难以丧冥幽。
无法投生,无从转世。
永困于此,万劫不复
自然也是无法化身恶鬼找人索命的。
江怀筝收回手,不敢再碰。
下咒人修为深不可测,只这一探,便耗费她三成功力。
“好生恶毒。”她不禁皱眉,“什么仇什么怨这是……”
然而她能做的仅仅是小心地把那条手臂移进坑里,撒上些土,权作慰藉。
再转眼看见坟上趴着的少年,江怀筝摸遍他全身,知他筋骨无碍,便点了他几处穴位,然后一把捞起来背着,抬步往回走。
“个子也不小,怎地这般轻?”江怀筝郁闷,“身上统共没长几两肉,得吃我多少钱才能养好啊……算了,我可养不起。”
她自言自语,无人回应。
背上的人通体透着凉意,呼吸断断续续,仿若生机将绝。
“也罢,既是送阿爹下葬的时候救了你,就当是给阿爹积德了。”
隔着夜色,江怀筝再次遥遥望向那座坟。
月光轻柔地抚在碑上,像是告诉她——无需忧心,他自个儿生前积的德,足够他顺顺当当走一遭轮回,再世为人了。
她背着濒死少年,快步回了棺材铺子。
*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江记棺铺开在玉京城东南角的一条巷子里。
江川心里挂念着怀筝,每每她玩得忘了形,他总是立在巷口,好叫她远远便能看见,知道有人在等她。
天晚了,倦鸟总要归巢的。
如今巷子口再没有人会笑着朝她伸出手,温声唤她——
“阿筝,我们回家。”
唯有铺子门口挂着的一盏长明灯,引着江怀筝归家。
江怀筝脚步不由慢了些,酸涩的情绪无需酝酿便已充斥她心间。
她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耳畔却蓦地响起咳嗽声。
随后,有轻微的喘气落在她颈间。
“放、放开我……”
他欲挣扎,却无甚气力。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她触景生情的时候醒。
江怀筝吸了吸鼻子,恶狠狠道:“不放!”
少年似乎是清醒了些,这才想起来问她:“你是……”
“好心人。”
“我为何……”
“若不是本姑娘偶然捡着你,你此时已是一道孤魂了。”
“谢过姑娘。”他有气无力道,“但姑娘此举,恐是好心办了坏事……”
江怀筝猛地停住。
背上少年话没说完,却被喉头一口气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他咳完,颤着声道:“在下一心求死,还请姑娘成全。”
江怀筝下意识问道:“为何求死?”
少年不应声。
“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少年仍是不应声。
江怀筝皱眉,不悦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好给你立块碑。不然,你死后便入不得地府,化作孤魂野鬼,祸乱人世。”
“若成了孤魂野鬼,我能找人索命吗?”
“能。”
“那便……”
话没说完,被江怀筝打断:“但你索的是过路百姓的命。你没有生前记忆,非但寻不了仇,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