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宫幽静,熏着浓郁呛鼻的香,逼得初入此处的杨柳青泪腺酸胀,眼眶环了波泪花。
她曾经偷窥过一回,那时大臣下朝,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瞥,只觉得咸宁殿阔大。这回人都不在,才发现玄红色的殿内有股幽森的沉寒。
揣着一腔愁闷,趁燕玓白没坐定把泪擦掉,顺便借余光将能看的都纳入眼底。杨柳青不敢多看,熟练俯首跪下。
甫一触地,膝盖上便传来透心的刺凉。地上是磨的光滑的宽大青砖,和宫道上铺的全不像一回事。
滑溜厚实,一不小心就得跪歪。
龙椅便站定的渥雪斜眼瞟那看上去还算老实巴交的丫头片子,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哪里能惹得见惯美色的陛下青眼,甚至为她当众要萧家女下不来台。不过,渥雪眼珠转转。
陛下从前做的更出格的事也非没有,因还是一时兴趣。
照例要打头问话,给个下马威,一腿肆意翘龙首上的燕玓白便轰他:
“滚。”
渥雪刚提口气,闻言也下不来台了,狠狠瞪缩着头的杨柳青一眼,顷刻麻溜滚蛋。
见渥雪大人一脸不虞自后殿拐出,各角落里藏着的眼睛不约而同眨动。不过半刻钟,宫中便暗暗扬起轩然大波。
波澜中心的女主角跪地上了会,一直不见燕玓白发话。也挺着劲一直没有抬头。不在不合适的时候展露好奇心。
可这一等实在太久,久到双腿跪没了知觉。杨柳青终还是小小出声:
“陛下?”
燕玓白瘫倒龙椅上正无知无觉打瞌睡,没听见。然那蚊嘤似的嗓门又骚抬耳朵。殿内的浓郁熏香略散了散,燕玓白纤长的睫毛抖擞,懒怠睁眼:
“嗯?”
隔着一道流转的雾障,杨柳青胆子稍大,把头抬了起来:
“陛下急召奴来此有何…要事?”
顿了下,一只手挥去面前缭绕的烟尘。少年倨傲:“没事就不能叫你了?”
这语调一贯的不友好。杨柳青低头:
“是奴失言。陛下是天子,九五至尊,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话是个标准模板,挑不出错处,更是他自小听厌了的东西。无数个不同宫人的口中,日夜重复这些雷同的话语。还都做一样的打扮,一样的行尸走肉。
一样的,和这丑婢一般蜷缩卑弱。
燕玓白没再言语,盯着那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亮眼之处的小丫头须臾,再熟稔不过的厌烦爬上眉梢。
他为什么会把这千篇一律的丑婢弄来?
…是啊?
燕玓白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忽而若有所思。
他是为什么把她给弄来了?
好像是想听她唱曲。
但,燕玓白一蹬御案,很快想:
既要听曲,该叫正经伶人与乐师来才对。那些曲早都记了下来,这心怀不轨的丑婢也没有了价值。若非她走运救驾,合该还在掖庭洗破衣烂衫。
那么,他又为何会突然想起她?
忽然发现第二个难解的疑题。燕玓白头直愣愣垂下,身上骤然发烫,诡异的兴奋促着双手抓入发间。眸子不住乱颤,朦胧的夜第二次浮现眼前。
回溯明灭月影,少年陡自鼻腔中哼笑。
不,他想起的不是她。而是,“她”。
可相同的,她与“她”,都想方设法,处心积虑。
笑容扩大,混不在乎这里还有第二人。燕玓白痴态尽显,仰倒椅上哼哧哼哧嗤笑。
笑得杨柳青渗得慌。
总感觉…这条命又岌岌可危。
殿上之人前仰后合: “煞费苦心啊,”他赫然止住笑意,面无表情:
“你如何入了重兰宫的。”
漆黑的眸子遥遥望来,即使隔得远,也能看见里头游荡的阴戾。
少帝的眼睛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能力。直直看来时就如两汪不见底的漩涡,拽住双腿不放,直溺死罢休。周遭四四方方的幽静更肖似一只巨大的牢笼,不见前方,丝毫不给人逃脱的路。
不容她撒谎,随时生死一线的威慑。
杨柳青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燕玓白在审问她。
他居然比前面接触的要精明敏锐地多。
也是…
她本能想否认,再接连说一串官方告罪书,但,杨柳青唇瓣失了血色。
他仍撑脸,狂放不羁地跨坐。好整以暇,暗影里抹着脂粉的脸与众不同地发一层浮光。
杨柳青深呼吸,大力阖目。竭力拉正自己发颤的嗓音,把自己和萧元漱的相遇一五十一描述了遍。
“回禀陛下,就是这般…”
燕玓白听得兴致勃勃,待到小婢女躲着目光低眉,霍地要笑不笑:
“如此巧合?”
杨柳青唇抿了又抿:“是…”
“是?”
“是真的,还是假的?”
“……”少女呼吸急促。
是假的。她知道,靠自己,这身份,这手段,这容貌,完全没可能。
可在看到萧元景,联想到还未露面的数个对手后。她迫切地想要快点收集天子气。
萧元漱被人人盯着,上到作息下到吃什么根本不用费心去收集。而她出门的那条路从重兰宫正门走,不管顺逆,都一定会经过膳房前的岔口。
那是她独身摸过许多次的路。可以从后拐离,但杨柳青没有。
她着实想借助枕头风,早些达到目的。
奈何被他掐死在襁褓中。也没有预料到,那样叫人咂舌的盛宠竟也只是逢场作戏的浮沫。让她押错了注。
“看来果真如此巧合。”正难捱时,燕玓白却抢先一步否决了,语调瞬时乏味。
杨柳青绷紧的弦才歇,希望这茬揭过。
这次运气好似不错,如她所愿,燕玓白重新躺回去,仰天闭目,红唇呢喃:
“给朕唱首曲。”
杨柳青轻声问:“敢问陛下,可是那夜遇刺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