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师傅送到云台,他们略做修整,也该回皇城复命。
将近傍晚,一行队伍准备踏上返程。
回去的路不比来时严苛,贺灵揣着油纸包,怅然若失地跟在裴远章的身后,时不时扭头回望身后的寺院。
不期然侧脸撞上什么温厚的东西,贺灵捂着脸:“怎么了?”
裴远章垂眸看她一眼:“夜路不好走,多看些路。”
贺灵连连应是,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满是长公主,和上午短短的两个时辰。
她忽然有些后悔,那两个时辰她应该再用心一些,好好看看自己的母亲,不至于现在回想不起一些细节。
那个嬷嬷来找她的时候,自己应该更主动一些。
嬷嬷看着便深受母亲的信任,态度又那样和善,一定不会吝啬,告诉她些同母亲相关的事。
哪怕只是些片语之言。
甚至可能会带着她去见一见母亲,母亲心善,说不准还会同她浅谈上几句。
可惜,这机会都被她错过了。
贺灵叹了口气,抬眸便见到身侧的侍卫,他脸上仍旧罩着银色面具,身姿如松竹,步履从容。
“侍卫哥哥。”贺灵几步跑到他身侧,“你一直都在太子身边么?”
“算是吧。”
“那是不是也能常常见到长公主。”
裴远章的动作一顿:“只在几次宴席上碰见过。”
“是么?”贺灵道,“父亲总说我像母亲,你看我同长公主,像么?我见她这样漂亮,好像跟我也并不相像。”
裴远章细细打量她,灯光昏黄,月光皎洁,这样干净轻柔地扑在这张还有些稚嫩的脸上,越发显得皮肤清透,像是名贵的轻瓷。
轻瓷上的眉眼也是落笔慎重,粗浅适宜的远山眉,圆润明亮的杏眼,似乎倾注了匠人全部的灵气,可她的鼻子又是这样小巧精致,嘴唇不必勾描,便是一片饱满的,初初绽放的花瓣。
是极漂亮的,含苞欲绽的漂亮。
偏她姿态这样天真,这般信任,让人生不出一丝杂念,只静静地欣赏赞叹。
很漂亮。
裴远章收回目光:“你更像淮安王一些。”
“是,是么。”贺灵莫名有些失望,“可父亲总说,我同母亲更为相似。”
他十分认真地想了想:“或许吧,我与长公主也不过数面。”
贺灵点头。
左侍卫是太子身边的扈从,在宴席上,所有精力都放在太子的安危上,应当没心思,也不敢细细去看,自己母亲的样貌。
她长叹口气:“这个祭祀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约莫还得半旬。”
半旬。
纪璇菱看着自己的手,半旬,还有好长的时间。
分明在路上几个月她都不觉得漫长,反而这半旬,越发折磨人。
就没有什么仙法,让她瞬间去到十五日之后的皇城?
“就不能早些结束么?”
裴远章思索片刻:“祖皇帝建国次年,便有这云台祭祀,五年一次,为求国家安顺,百姓安乐,意义深重。”
贺灵明白他的意思:“我不过也是随便说说。”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闻有郡主公主也带儿女来了,其实,我应该也能……过来的吧。”
她偷偷看裴远章一眼,心里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低。
这个问题她在别苑里也问过,那位嬷嬷讳莫如深,神色是她读不懂的复杂,却还是挤出个笑容安慰她,说是长公主不忍见她奔波劳累。
贺灵那时才意识到,传闻中总说她身份尴尬,究竟尴尬在哪。
她是长公主之女,也是淮南王的独女,按照规制,出生便该承个郡主、翁主的封号。
而她却只是个贺家的小姐。
在淮南,在她父亲的封地,这倒是没有什么,虽无那些虚名,可人人都将她视为王爷之女照看。
可是到了皇城,王公贵族众多,都看中品秩身份,她甚至还没迈进皇城的城门,已经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长公主和王爷的孩子,还是一介白身。
不是她贪名,可是同旁的相比,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裴远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放轻声音道:“长公主和陛下心中许可便够了。”他道,“至于封号,只是眼下并不是什么好时机罢了。”
贺灵不明白:“什么时机?”
“坊间一直有传言,陛下同淮南王关系紧张,你这一路应当也看到听到些许。”
“淮南地处东南一片,物产丰饶,水陆通畅,南卫殊州一带,北拥安和一带,于大晟而言,很是重要。”
“可淮南也有不少隐患,西边邻邦虎视眈眈,境内匪患未除。境内境外,对淮南有心思的人,不可谓少。”
“于你而言,如今隐秘些才是最好的,太多的荣宠殊待,反而会把你推到前面。”
说完,裴远章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面前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姑娘,自幼被父亲好好地护在羽翼之下,这些事,本不该也不应让她烦忧。
他细看贺灵的表情,却见她由初时的迷茫渐渐转为欣喜,心中不由得一叹。
当真是好哄。
只是裴远章也清楚,这不过是一部分原因罢了。
贺灵被放养淮南,皇城与她十几年不通音信,还是因为当年的贺家。
前人的事终究是前人的事。
她所在意的声名,自己帮她讨回来便是。
十几年前的事了,哪里能让个小姑娘跟着受委屈。
仿佛也是在同自己吩咐一般,裴远章认真道:“你当有的,总回落到你手上。”
贺灵停下脚步,她似乎能感受到这句话的重量,同她幼时把玩的琉璃珠一样重,随话音落坠入她的心口,荡起一层层碧波。
涟漪也有柔柔的力量,不断在她心口漫开,带来连绵不绝地微痒。
她想自己似乎抓不住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意思,但是这话好听